悲母惨女
命运多舛，对我来说只有不及而无过之。
父亲的印象在我脑袋里很模糊，只记得挺清瘦的。
母亲说，父亲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当年他得了一场病，无法支付高昂的费用，恋恋不舍的含泪离开了人世。
父亲的离世不仅带给这个贫苦的家支离破碎，更重要的是母亲很爱父亲，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几度奔溃。
看着幼小的我，母亲放弃了轻生，坚强的走上了带我成长的路。
那时母亲还很年轻，也漂亮。有人托媒，但人家总是嫌弃我，母亲担心我受苦，而且心里一直装着父亲，倔强的一个人带着我熬了过来，心里的酸楚只有她能明白。
真的是我拖累了她，才让她再也没有了为人妻的快乐和作为女人的性福。
生活的艰辛让我很小就懂事了。除了帮着母亲做一些事情，我的心思都在学习上。
每当我把基本都是满分的卷子放在母亲眼前时，我才能看见她幽深的眼神带着知足的笑。
看着母亲看卷子的神情，我恍若隔世，我知道这是我最好的报答方式。
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大学，但我丝毫不敢怠慢。
四年的大学，我都是在学习和勤工俭学中度过的，没有好好的吃过大餐，也没有买过名贵的衣物。
毕业的时候，我本可以去一线城市，但考虑到母亲习惯了家乡的风土人情，更何况高价房让我望而却步了。
我回到了县城，考取了公务员。我们家的经济情况一下就好转了。
工作2年后，我按揭买了一套房，把母亲从老家接了过来一起住。
我对母亲说:“你养我小，我养你老，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我已经长大，你还未老，我有能力报答你。”
母亲好兴奋，拉着我的手在房间里打转“如果你父亲能看到今天的我们也许该是多么的开心呀！”
我工作很忙。母亲白天就在小区里和那些邻居闲聊，言语间毫不遮掩的流露出对女儿的赞叹，于是我成了小区里的知名人士，总有陌生人打招呼。
闲暇之余，母亲学会了麻将，而且进步神速，很快就有些痴迷。
回家的时候，母亲都会眉飞色舞的谈论她的战绩。
我一心扑在工作上 ，成了业务能手，并被提拔当了一官半职。
时间转瞬即逝，2年多又匆匆而过。
工作上越来越忙，陪母亲的时间更少了。
有时我回到家，母亲没有回来，打电话询问的时候，听见麻将的声音。
母亲有自己的交友圈和愉乐方式，我是支持的。
母亲的脾气好像越来越急躁，有时会莫名的朝我吼叫，还会把菜炒糊了。
一天。我刚走到小区楼下，两个陌生男人拦着我说:“你妈妈欠我们钱，是你还还是她还?”
我一下就惊呆了。“我妈妈借你们钱?怎么可能?”
我的工资卡都是母亲保管的，而且母亲向来节俭 ，怎么可能借别人钱财?
给是遇见传说中的骗子了？
一丝不详的感觉略过我的脑海。他们说的，我听起来怎么像假的一样。
男子说“陈兰是你母亲吧？现在她欠我们5万块钱！”
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欠条。我接过来一看，依稀是母亲的笔迹，还摁着手印。
我心一沉，问到“这是什么时候欠的?怎么欠的?”
“她打麻将输钱了，为了扳本而向我们借的！”
男子接着说“这些都是本金，利息是按天算的。”
我的脑袋一团糟，一向节俭的母亲竟然会欠下这么多钱！
回到家，母亲焦虑不安的站在客厅里。
我还没有开口，母亲就哽咽着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
我仔细询问了事情的原由。都是母亲打麻将输的钱，那些人掌握了我们的情况，认为我是公务员，能够承担一定额度的欠款，就借给了母亲。
“女儿，怎么办呀?他们说如果不还钱就打我，甚至威胁说要做了我！呜呜……”
房子还有房贷，现在突然差5万块钱，利息还那么高。
我真的好后悔让母亲去打麻将。
冷静下来，以我的法律知识和社会经验，仔细分析了整个事情，那些人还真是专业，没有法律上的漏洞，而且还有催债务的一套程序。
“我再也不打了！我再也不打了”母亲哭的泪人似的。
“妈妈以后真的不要再打麻将了。”
母亲发誓再也不去打麻将了。
第二天，我找好朋友借了5万块把这笔账还上了。
我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失魂落魄的坐在沙发上，饭也没有做，看她那样子，我的心里很心疼。
相安无事的过了一个月，我突然又接到一个亲戚的电话“你妈妈借我的1万块钱，说是一个星期就还，快10多天了也不还，我急用呀。”
挂了电话，我赶紧问问妈妈。
“女儿对不起了！女儿对不起了！”说着就跪在我面前，猛的磕头。
我使劲把妈妈拉起来。“说好不打麻将的，怎能又去打呀？”
“我看见牌桌就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呀！我该死，我该死！”
我们母女俩抱头痛哭，母亲发誓再也不赌了，如果再赌就砍手！
第二天，我把家里值钱点的东西都卖了，凑足了钱还了那个亲戚。
看着原本开始殷实的现在又成了家徒四壁的家，我心乱如麻，祈祷妈妈不要再打麻将了，不然真的就再也撑不住了。
我更加努力的工作，我心里明白，如果工作再丢了，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从小心里就有莫名的恐惧感，妈妈是我相依为命的人，我担心她突然离开我，我也担心这份系命的工作丢了。
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里，相似的一幕又发生了。两个男人拿着3万块的欠条找到了我，我的心一沉，差点没有缓过气来。
回到家里，泪水都流干了，面无表情的看着母亲。
母亲也许是吓到了，也许是心疼女儿了，嚎叫着扑倒在我脚下，拼命的磕头。
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拉她了，像已经过气的人一样呆滞的看着她。
母亲冲进厨房，拿起菜刀。“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手起刀落，她的左手手指被砍了下来，在菜板上颤抖着，汩汩流出的血染了一地……
我以头抢地尔的冲了过去。“你怎么这么傻呀！妈妈”
我赶紧带着母亲到社区医院处理了伤口，身上仅有的一点钱还不够付医药费，更不敢去大医院了。
我更加惶恐，追债的人和电话越来越多。
母亲看见牌桌和那些人就无法自拔……
工作上，我时常走神，错误百出，领导暂停了我的职务。
我抱着闺蜜哭的死去活来。闺蜜人缘好，帮我联系了省城的心理学教授。
我带着妈妈达便车去了省城，教授听完我们的诉说，给妈妈做了一些疏导。
“你妈妈这样的情况，唯一有效又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她离开牌桌，离开那些人！”
于是，闺蜜安排我妈妈去了厦门她表姐那儿。
闺蜜表姐是一个海鲜店的老板，我的母亲就在那儿打工。
离开了牌桌，离开了那些人，母亲真的就没有再打麻将了。
我还是很高兴的，至少保住了母亲的命。
我的工资都拿来还债了，母亲也会打钱过来还债。
这样又过了一年多。有一天，母亲突然回来了。
看见我就哭了，哭的很悲伤。
闺蜜的表姐说，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打麻将了，欠了人家6万多块钱。
追债的人就逮住她，要她还钱，她拿不出来，人家就刮了她的眉毛，让她回去筹钱。
第二次逮着她的时候，剃了她的头发。
第三次逮住她的时候，刮了她下身的毛。
刮完了全身的毛，也没有要到钱，人家就把她关在海边的黑屋子里。
她逃了出来，跑到海边，看着平静的大海，想想自己作下的孽，连累的女儿……
纵身跳进了大海，想以此洗尽自己的罪孽。
人都是有罪孽的，要么是今生，要么是来世，有的人活着就是来受罪的，有的人活着就是来享福的，没有人能逃过福罪的因果轮回，从来就没有……
母亲也一样，也许是作的孽还不够。
等她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魂飞魄散了，却感到又累又饿……
听完，我心都流泪了。
“妈妈，你太傻了！你走了，留下我怎么办呀？”
母女俩整整哭了一夜，流干了所有的眼泪。
有时我也是很恨我母亲的 ，原本幸福的生活过成了债，但想到母亲如果连命都没有了，我又深深的感到恐惧和内疚。
我已经是31岁的大龄剩女了，真正的齐天大剩。没有尝过爱情的酸甜苦辣，也没有尝过男女的欲仙欲死……
其实我还是挺漂亮的，高挑的身材，瓜子脸，尤其是尖尖的下巴，有点鬼斧神工的感觉，眉间布着深陷骨髓的愁丝。
刚来单位的时候，投怀送抱的追求者甚多，有的条件很不错。
一官半职的时候，甚至有权贵暗示各取所需的诉求。
我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想努力的工作，努力赚钱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给她养老。
于是，江湖中都传说我清高，有才学，不是一般男人能及的。
现在，江湖中又传说我差着几十万的外债，不是一般男人能扛的起的。
人心难测，江湖传说各异。
其实我有时真的好想好想有那么一个男人对我说:“做我新娘吧，你的这点债务我们一起还。”甚至我都不在乎这个男人是不是人，长期的债务重压下，我已经脆弱如飘飞的蒲公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陨落。
每天醒来，面对的是高额利息和本金。
无数的人劝我放弃母亲，同时就放弃了她的债务，这是唯一能自保之法。
母亲回来后，像换了一个人，估计是那些人的手段把她吓惨了。
最初，她去火车站边拉客。
看见旅途男人就凑上去问“喂，住店吗？快餐100，过夜260”
慢慢的就摸到了门路，学会了察言观色，并能准确寻找到目标客户。
这样的钱，来的真快。
母亲就找了几个外地来的年轻妹妹，租了车站边的公寓楼，做起了生意，有时一个月也能赚个4、5万。
母亲就拿着钱回来交给我，让我去还债。
我很惊讶，问及钱的来路，母亲支支吾吾的说“我在路边摆水果摊赚的钱。”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直到有一天接到看守所的电话“你妈妈在这里，你来一下！”
我慌忙跑过去，母亲目光呆呆傻傻的坐在那儿。
办案民警是一个熟人，私下对我说:“听说了你的难处，鉴于你妈妈组织卖淫时间短，没有造成较大不良影响，我们建议罚款惩戒，你是怎么想的?”
“不要救我！女儿，我已经拖累你太多，就让我在这里赎罪吧。”母亲有气无力的说。
“妈妈，我一定要救你出去，以后我们好好生活，好吗?”
看守所是一个阴冷的地方，有的房间终年不见天日，意志力再坚强的人也很难熬过15天。
曾经的同事，一个性感的贞洁烈女，伙同他人贪污。起初，誓死不交代，但她也没有熬过15天。
后来我们去探视她，有好事者问:“如果有人能帮你，但要求你在看守所和他发生一次关系，你愿意吗?”
“别说是一次，就是十次八次，我也愿意，而且想要怎么样，我就怎么样！”烈女一脸虔诚“只要能让我出去！”
看守所是一个能让人变成鬼的地方，我当然要救我的妈妈出去，甚至卖身换钱，我也干了。
我突然发现，人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是没有道德底线的，在面对强力催迫之下，生的欲望和自由的渴望胜过一切，身体的凌辱又是何其的渺小。
我突然就明白了那个烈女的心情。以前只是感叹，她为何变化如此之大。
我想尽办法把妈妈弄了出来。
回到家，热了水，我亲自给母亲了洗澡。
用最后一点点钱，做了一桌的菜，还买了一瓶白酒。
我们母女俩，无言对饮，把酒言哭，所有的悲，所有的痛，所有的爱，所有的怨，都喝进口中，化成咸咸湿湿的泪流了出去……
酒后。我们开心的笑了，一起唱起了儿时妈妈教我的歌，歌声与微笑甜美而绵长。
“妈妈就舍不得离你先去，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在了，人家会怎么欺负你！”母亲亲密的看着我。
“我也忍不下心，抛下妈妈，自己先走，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了我，妈妈会到哪里去找到我！”我拉着妈妈的手，说出了永远也不敢说的心里的恐惧。
歌声继续响起……
妈妈关闭了所有的门窗，打开了天然气阀门。
母女俩牵着手，相依而坐。
我闻到了弥漫开来的味道，竟然自带香气，让我很享受，似乎我等待这带香的味道已经很久很久了，似乎我们也是灵魂自带香气的人……
我的眼帘越来越重。恍惚间，我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爸爸，爸爸”我今生唯一一次呼叫“爸爸”这个词。
“妈妈，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我欢快的呼叫着，扑向这个清瘦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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