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叮铃铃！
叮铃铃！
“喂，你好，这里是爱国卫生……”
“哎，你那里是爱委会吧，我老婆要跟我闹离婚，你们能帮我劝劝她吗？”
“……先生，我们这里不管情感矛盾，我们是……”
“呜哇～”电话那端的男人一下子哭出声来，“我知道我穷，现在还给不了她好日子，但我在努力赚钱，我一天打三份工，就盼着给她换一个大点的房子，让她过上舒心的日子，但她怎么说走就要走哇……”
“先生，您冷静点，您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我们这是爱委会，不管情感咨询……”
“爱委会不管谁管？你们政府不是天天把为人民服务挂在嘴边的吗？我老婆要跟我离婚！离婚……呜哇，你们不帮我我怎么办哦……”
“……先生，这真得不归我们管。”
“你们不管？你们不是爱情委员会吗？你们不管我找谁去啊，老婆要跑了，我以后疼谁去……”
“……先生，我们这里是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负责的是爱国卫生工作，跟爱情没有关系。”
“爱国卫生……跟爱情没关系？”
“没关系？”
“你们真得管不了？”
“管不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又忍不住抽泣，方艾无奈，报给男人一个电话。“我们这里帮不了您，您可以试试打这个电话，说不定能帮到您。”
“这电话是？”
“爱委会，另一个爱委会。”
2
杜科见到男人是在七天后。明明是个高大壮实的汉子，却颓唐着一张脸，萎靡不振，眼神空洞，看上去颇让人心酸。
“你好，我是爱委会的杜科，前几天你打电话来咨询过关于你老婆要跟你离婚的事。”
男人听闻，眼睛里绽放出一点点光，扑过来握住杜科的手：“你找到她了吗？她是不是同意不离婚了？她是不是马上就回来了？”
杜科皱眉，被一个男人握住手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但他没有挣开。“你老婆是跟别的男人跑了，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找上我们？”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松开杜科，踉跄着后退几步：“不是的，不是的，阿云不是那种女人，她不会做这种事！”
“她可是当着你的面挽着别的男人的胳膊走的。”杜科并不理会男人的自欺欺人，“还扔给你一份离婚协议，‘这苦日子我可是过够了。’这是她的原话吧？”
“不是的，不是的……”男人抱住头还在苦苦挣扎。
“她让我转告你，现在她跟着新人住大房子，睡大床，想吃什么可以随时去买，再也不用跟你做望梅止渴的蠢事，让你别再浪费钱给我们劝她回头。”
男人落下泪来，模糊的视线中依稀看到阿云娇俏的脸，那天她路过水果摊，看到一篮篮的草莓，个个红透了脸，叫嚣着来吃我吧，无比诱人可爱，他知道她想吃，可那么大又红的草莓要三十块一斤，而他兜里只有五块钱。阿云并没有让他为难很久，看了几眼便拽着他走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给不了她……
“这离婚协议你还是签了吧，别为难自己，那个女人……并不值得你这样。”
3
“他签字了？好，好，谢谢您。我马上就回来了，您稍等。”
杜科挂了电话，便耐心地等着。一个西装笔挺手提公文包的高个男人，一扇矮小逼仄略显破旧的门，多么格格不入的画面。
阿云回来的时候看到忍不住红了脸：“不好意思，杜先生，让您到这样的地方等我。”她翻出钥匙打开门，正准备请杜科进去，却发现这门对杜科来说太矮了，她的脸又涨红几分，杜科却不甚在意，弯着腰进去了。
这是一间地下室，很小很黑没有窗户，却很干净。阿云把唯一一条凳子挪到杜科身旁请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开水，用的是那种老式的搪瓷杯子。
杜科把离婚协议递给阿云，阿云愣了愣，看着上面男人熟悉的字迹，嘴角牵起一丝苦涩：“好，好……”
“现在后悔还有挽回余地。”杜科直言不讳，却见阿云缓缓摇了摇头。
“后悔啥，我都快死了……”
“他很爱你。”
“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这么骗他。若让他知道我是生病了，他还不得砸锅卖铁给我治病啊，可我这是不治之症，花钱也好不了。他天天做活那么累，我干嘛要再给他添包袱。我好不容易骗他签了离婚协议，您就别再提反悔的事啦。”
杜科不做声，听到阿云又说：“我之前问您的财产赠予的事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
“那就好，我父母去的早，家里就剩我一个，没什么牵挂的，也就他让我放心不下了。医生说我还有半年能活，我就想趁身子还能动，做点活攒点钱，希望能帮他再找个体面的媳妇，可千万别是我这样身子骨差的……”
阿云说着说着眼角泛起泪花，她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抹眼睛背对杜科：“到时候就麻烦您找个缘由把钱给他，别说是我的。”
“对了，请你们帮忙的费用我出，您别找他拿……”
“不用了。”杜科起身，“爱委会若是没能帮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收费。”
“那怎么行……”阿云急了，却见杜科已经走到门边。
“告辞，到时候我会联系你关于财产赠予的事。”
4
男人失落了一阵子，在家躺了好多天，躺到快残废了，突然回光返照般蹦哒起来，他收拾干净自己，出门找活计去了。之前的工作因为误工太久丢了，他得重新找，他就跟打过鸡血似的，干劲拼劲都十足，许是被他这股气势折服，他很快找到了工作。
差不多半年时间，男人因为干活勤快，表现突出，受到领导赏识，升了个小组长，涨了工资。回家路过水果摊，他又看到了那种又红又大的草莓，便买了一篮子回家，洗干净了，他坐下来慢慢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吃着吃着吃到了一种咸味，他抬手摸摸脸，一片湿润。
过年老板发奖金，男人比别人多拿了两万块，他问老板为什么，老板只一个劲夸他能干，还让他保密别让人知道他多给他钱。
他便这样揣着这多出的两万块踏上春运的列车，蓦地，他看到一张熟悉的男人的脸，和一张陌生的女人的脸。女人大着肚子依偎在男人怀里，男人则一脸宠溺地望着女人。不知为何，他的心头窜起火，身体快过脑子，一拳招呼到了男人脸上。顿时，尖叫声扬起，带来一阵混乱。
三四个乘客上前帮忙制止了疯狂的男人，他动不了，只能血红着眼睛瞪着那个人。
“阿云呢？阿云呢？你把她丢了？！”
那人听到这名字，愣了愣，肿着张脸望向男人，终于弄明白自己被打的原因。
“我和阿云只是同学，没别的关系，那天是她求我帮忙在你面前演一出戏。小慧才是我媳妇。”
男人傻了，看了看一边扶着丈夫伤心哭泣的孕妇，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阿云人在哪？”
“不知道，那天之后就没再联系过。”
5
杜科又接到了男人的电话。
“你们是不是也在骗我？！阿云根本就没有跟人跑，她根本没有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她在哪？当初是你把离婚协议拿走的，你一定知道！”
“你知道杨川公墓在哪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顿了顿：“知道……”
“两个小时后在那见吧，我带你去见阿云。”
杜科见到男人的时候，他惨白着一张脸，很愤怒也很害怕，似乎只要自己说错什么就会吃他的拳头。电话里杜科并没有告诉男人真相，事情还是用眼睛看吧，更容易接受。
“你让我来墓地做什么？”男人瞪着杜科，神经已经快到崩溃边缘，他根本不敢想缘由。
杜科却不说话，示意他跟上。两人一起默默走了许久，杜科终于停了下来，他侧过身子让男人看到眼前的墓碑。
“阿云死了，生病，不治之症 ，她不想连累你，所以演戏骗你。她死前说你是她唯一的牵挂，希望你能娶个身体健康的好媳妇，好好过完这辈子，别再记挂她。”
“你过年多拿的两万块钱，不是你们老板奖励你的，是阿云留给你娶媳妇的。”
男人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杜科的话，他就立在阿云墓前一动不动，好像一座石雕。杜科在一旁静默许久，终于开口：“以后记得常来看阿云。”
扑通一声，男人跪倒在阿云墓前，嚎啕大哭起来，哭的天地都为之色变，跟着伤心。
杜科看着突然下落的雨滴，一颗颗砸在男人身上，不知是安慰还是责怪。
6
“那男人后来怎么样了？”方艾问杜科。
“不知道，但他说会听阿云的话。”
“……”
“怎么了？”
“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们没有帮阿云骗她丈夫，那至少阿云最后的时光不会那么寂寞，她男人也不会这么遗憾难过。”
“……很多事没有对错，不过爱委会，确实有徒有虚名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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