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在那里还好吗？

       

爷爷，你在那里还好吗？

      “十一”回老家，第二天就去祖屋看翻建的楼房，那破败不堪的瓦房被推倒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大宽敞的三上三下的楼房，我看着这房子，不知是谁在我边上唏嘘了一句“你家老头子没福气啊，晚几年死不就可以住在这房子里了吗？”，我知道他口中的“老头子”就是我那去世五六年的爷爷。

        小时候和爸妈在大西北生活了七年，对爷爷没什么印象，我十四岁那年回到家乡念初中，寄居在姑妈家一年多，爷爷偶尔来看看我，每次他来都看见我埋头写作业，笑着说：“你画鸡画鹅画的啥啊？”，我不理他，还是一个劲儿的写作业。后来他老人家发现我比我表姐强太多，每次还能考个八九十分，于是开始对我学习抱有希望。有一次期末考试，他鼓动我：“只要你考的比隔壁杨燕高，我就给你买个手表！”，九十年代那会，手表还挺稀罕的，尤其对我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来说，诱惑还是蛮大的，冲着老头子的承诺，我好好复习，最后还真考得比隔壁杨燕高。老头子高兴得眉开眼笑，暑假里真的给我买了一块女士手表，小巧又漂亮，还是镀金色，手链是漂亮的花链子，非常时髦，当他顶着大太阳骑着三轮车把手表送给我的时候，我当时真是有点小激动。老头子那么小气的人，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居然花了七十几块钱给他孙女买了个时髦的女士手表，这个消息在我姑妈那里传来了，我的表姐表妹气疯了，她们长这么大，老头子从来没在她们身上花过一分钱，我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孙女居然得了这么一个便宜，气也没办法，老头子不会给她们买，于是她们自己一人买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手表。可是我也太不争气，那块心爱的手表，老头子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居然被我很快弄丢了，我惶恐不安，假装手表还在，可是没装多久就被姑妈识穿了，于是这个消息又不胫而走，我想老头子要骂我了，我忐忑不安得过了好几天，等着老头子来骂我，不过，他居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只是告诉我以后要当心，奶奶在旁边气不过了，说老头子就是偏心，放在姑妈小时候，打碎一个碗老头子都要骂几天，我丢了一块七十几块钱的手表，老头子居然啥话也没有。

        我不负老头子的重望，如愿考上了高中，仅仅是个普通高中而已，老头子就乐得心里开了花，给我准备住校需要的生活用品，邻居们假装问他：“老头子骑车干嘛去啊？”他乐呵呵的大声说：“我家孙女考上XX高中啦！我给她买水壶啦，被子啦……”，也难怪，我的表姐表妹都不是学习的料，初中勉强毕业，弟弟还小，看不出名堂，我是家里第一个考上高中的人，老头子自豪呢，鼓励我好好学，争取上大学，我告诉他，XX高中升学率不太高，尤其是女生，到了高中就不行了，老头子啥话也没说，有一天，我回家，发现家里多了个客人，老头子告诉我这是我们家附近一个大姐姐，她也是XX高中毕业的，人家考上了了大学，让大姐姐来跟我讲讲高中生活。

        整个高中生涯，我一放假就去老家和爷爷奶奶过，每次都是老头子烧饭给我吃，冬天怕我冷，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鸡蛋到我床边。我说舅舅家的梅菜扣肉好吃，于是，以后每个星期都能吃到老头子做的梅菜扣肉，直到我真的吃腻了，拐弯抹角地告诉他，再吃就要吐了，他又开始考虑做其他花样。我不吃肥肉，老头子又舍不得扔掉，每次都把肥肉咬掉自己吃，留下瘦肉给我。

        高三了，学习紧张了，放假次数越来越少，老头子每个礼拜冒着严寒酷暑做好吃的送过来，生怕我营养跟不上。那年冬天的早上，当我和室友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呼呼大睡时，门口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谁啊？一大早！”，当我们把门开开，我那个可亲可爱的爷爷怀里端着一个大包袱站在门口，他的老脸冻得通红，

      “进来吧，爷爷，你怎么来那么早啊？”

      “一大早起来给你做的包子，才做好，就送过来了，你奶奶让昨晚做，我想昨晚做的今天吃就不新鲜了，吃吧吃吧！”

        这件事情不仅被我永远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我的室友也牢牢地记住我有一个对我宠爱不比的爷爷，多年后，我和一个室友重逢，她见面的第一句话就问我“你爷爷身体还好吧？他对你真好，那么冷的天三点钟起来给你做包子……”

        我终于考上大学了，虽然不是很好，但是老头子还是喜上眉梢，再差也是家里第一个大学生啊！大一的学费老头子慷慨解囊，不要我爸爸出。每次开学临走，他都要塞钱给我，哪怕二十块也是好的。

        我毕业了，工作了，恋爱了，结婚了，一天天长大了，也一天比一天更忙了，忙得老头子很难再见到我了，难得他的宝贝孙女来看他，他像招待贵客一样，连忙站起身，给我端茶倒水，让我做，我很不是滋味，感觉这样一下子疏远了很多。我和他谈谈工作的事儿，家长里短，他高兴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地笑，一个劲儿地夸我，我弟弟，他唯一的孙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都不及我，他总说我比弟弟“有料”，比弟弟能干，尽管他的孙子样样比我好。

        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老头子特地骑个三轮车来看看宝宝，摸摸头摸摸脚，一个劲儿地夸，说孩子长得有福相，方圆八百里也找不到这样福相的孩子。给了五百块见面礼，奶奶在一旁嘟囔着：“唐彩家的生下来，你老头子一分都不给，偏心偏到家了！”，老头子不理她，还是一个劲儿地看娃娃，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大姑妈打趣他：“孩子又不是你家的，你欢喜个啥？”老头子把眼睛一瞪：“就是我家的！”。

        我不知道我上辈子和老头子结了多少缘分，他待我如此厚爱，在我结婚的时候硬要塞给我一万块，说我们买房不容易，奶奶说：”唐彩也买房了，你不如分一半给唐彩”，老头子睬也不睬她。他对我的种种好，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是我亏欠他太多太多。

        我的小日子越过越好，手里有了些钱，又投资这又投资那，有一年回老家，老头子跟我说不如出资十万块把家里的祖屋翻一翻，实在太破了，我当时不语，心想，手里的钱都被投资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还有一个项目还要投资用钱，而且当时，有个很尴尬的情况，我爸爸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线，跟老头子关系很糟糕，就算我要出钱翻祖屋，我爸这关过不了，我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老头子看我这样就再也没有提过，我心里真不是滋味，若干年后，我投资的那些乱七八槽的商铺写字楼都亏了，我心里骂自己“活该！报应！”

        我的娃娃一天天长大，我的心思都扑在这个小家庭，很少很少回老家，偶尔逢年过节回去，和老头子交流的机会也非常少，他和我爸的关系越来越糟糕，我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待我却非常客气，客气得让我有点尴尬，不过我还是保持每个礼拜给老头子打一次电话的频率，他在电话那头嗓门洪亮，从声音就能感受到他的兴奋和喜悦，跟我在电话里家长里短，唠唠叨叨。

        老头子的身体一直很棒，八十岁还能骑个三轮车兜兜转转，可是在他八十二岁那年，因为爬到老房子上修屋顶，摔下来，结果小中风，还好抢救及时，问题不算大，但是身体明显走下坡路，三轮车不能骑了，上楼要人搀扶了，加之和儿子关系不太好，心情也差了，整天郁郁寡欢，他最爱的孙女儿也更忙了，除了每周一次电话，基本看不见她的人影。终于他病倒了，其实病得很严重，但是他在电话那头都说没事，让我安心工作，不要来回跑，我居然信以为真，承诺他等这阵子忙完一定回去看他，我太忙了，也不知道忙什么，心里盘算着，老头子身体一向硬朗，不会有大问题。

          2011年八月的一个上午，我神使鬼差地一上午都在办公室外办公，手机放在办公室里，等到中午十二点吃过饭回到自己办公室发现爸爸打给我无数个电话，当时我的心“咯噔”一下，打过去，爸爸说你赶快回来吧，你爷爷不行了，当时，我的泪水就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来。等我匆匆忙忙坐车赶回去，只看见丧事正在进行中，爷爷已经躺在了棺材里，棺材上蒙着红布，我看不见他，“扑通”一声，我长跪不起，嚎啕大哭，可是又有什么用，他再也听不见我的声音，我深深地忏悔自己的自私软弱无情，我哪里知道上一个电话竟是永别。看着爷爷孤零零地躺在棺木里，最后死在破败的祖屋里，我那一刻真的怨恨自己的自私贪婪，他一天没住过好房子，吃过好东西，操劳一辈子，临终之际也没有和儿子和好，他唯一的孙子，最爱的孙女都不在他身边……

      我看着这翻盖的高大的楼房，再也寻觅不到祖屋的痕迹，心中五味杂陈，爷爷在天堂有知，一定会又遗憾又欣慰，他一辈子都想翻建祖屋，希望能死在新房子里，可是他没有这个福气等到这一天，欣慰的是，祖屋到底还是翻建了，给他老李家增了光，他的儿子应该知道错了，现在对奶奶的出奇得好，孙子也结婚了，他最爱的孙女又添了一个公子……

        我们总归是亏欠老头子的，他风里来雨里去，没享到一天福，他的孙女没有让他感受一丝回报，没有带他去看看自己的新家，没有替他翻建祖屋，没有常常陪伴在他身旁，甚至连最后一眼也没看到，爷爷，请您在九泉之下原谅不肖子孙的自私软弱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