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跟你确认一下，明天的学硕调剂复试你来不来？是学硕哦。"

"来的来的，我已经在机场了。"

刚过了白云机场安检的屠大鹏又接到了研招办的电话，挂了电话的屠大鹏来到候机厅坐下，飞机没晚点，他心情不错。

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和政策出台后，考取专硕研究生能在三年的研究生期间即完成研究生学习任务，又完成规培。这可比学硕三年读完再规培三年划算得多，使得专硕成了医学考研的香饽饽。屠大鹏当时报名考研也是随大流，琢磨着换一座城市待一待，就报了上海某大学的专硕，最后成绩出来并不理想，屠大鹏过了学校的复试分数线，但没达到专硕线，三天前屠大鹏接到学院短信通知参加学硕调剂，能有机会调剂学硕，好歹能有书读，屠大鹏难掩激动。

有20人参加笔试，可调剂的导师名额还有28个，屠大鹏窃喜。等到了面试前报导师又出现了几十个第一轮复试专硕被刷下来的人，屠大鹏着实吃了一惊，今年的专硕竞争何其激烈，现在调剂学硕的名额也僧多粥少了。屠大鹏报考的调剂专业最终有9个人报，但只能留1个。

"你这次考研成绩不太理想，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好尖锐的问题。屠大鹏为了今早的面试特意捯饬了一番，黑色德比鞋、白色牛津纺衬衫、深色领带、从父亲那镐来的石英表，这些已经是屠大鹏最拿得出手的装备，一切只为让人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么点东西，把场面压住。可对面的一排专家，哪管这些，不顾简历上的实习经历，直接抛出的这个问题，朝准了软肋上打。

"当初报实习医院的时候，要考研的同学都会选择离学校远，管理松的那些医院，这样可以有很多时间来复习。"屠大鹏苦笑道，"如果单纯为了个高分，我也可以这么选择，可我不想浪费实习的机会，才选择了教学和管理严格的XX医院，学到了很多东西也争取到不少动手机会，但到了复习的冲刺阶段就感觉时间不够，没能按计划完成复习，所以成绩不太理想。"

屠大鹏已经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赞，自认为巧妙地避开了雷区。可是，如果来面试的9个人初试成绩都差不多的话，又哪会来这个问题，终究是初试成绩低人一等。等屠大鹏明白这一点时，已经是电话通知没被录取之后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上海的四月仍有些冷。

屠大鹏只有先住在老友罗江在松江区的小小租房里，等待之后的校内调剂。

罗江是屠大鹏的初中同学，来上海毕业后就找了工作准备在上海打拼几年。松江区远离市区，号称上海幸福感最高的区。那天屠大鹏和罗江一起到大润发购买些日常用品，回程提着大包东西等公交时，雨越下越大了。灰蒙蒙的天，淅沥沥的雨，让屠大鹏心中的负面情绪爆发式地增长。看着身旁的老友，屠大鹏想到了初中时自己成绩拔尖，做什么都如有神助，如今在陌生的城市却如此不济，当年的好友，如今在松江区辛辛苦苦也刚能过上月光的生活。

公交车上，屠大鹏看着窗外，咬着嘴唇，勉强忍住眼泪。

读书，本是介入一座城市成本最低的方式。达标性的考试和选拔性的考试不同在于，前者只要达到某个分数线就行，后者却要求与其他人拼个你死我活。屠大鹏心想自己高考之后就再没与别人拼杀过，是否大学环境太过安逸，五年后自己已无血性。

眼泪还是在下车后涌出。罗江只好搂住屠大鹏的肩，不停说着"没事的……没事的……"。屠大鹏看着上海平直蔓延向远方的公路，他一定要坚强起来，无论多大的委屈和悲伤，都一定要自己承受。他能承受。

之后几天里来回跑了很多地方，打了很多电话，校内调剂仍没着落，屠大鹏只能回广州接着实习。走前罗江平静地说再见，"下次再见，没准在别的地方了。"

二、

早上8点，广州地铁1号线与2号线换乘站，公园前。

作为广州最早的两条地跌线，早在建造初就已经设计成两侧车门打开，一侧上一侧下，可面对广州早高峰依然杯水车薪。屠大鹏在人群中等了两趟地铁，第三趟地铁来时才被身后的人流硬推上了地铁。

4月的校园招聘会上，屠大鹏没能投出几份简历，其中一家移动医疗的公司鉴于屠大鹏有相关的兼职经验，通知今早面试。屠大鹏也因此体验了一把都市白领上班日常。

地铁到了体育中心，这里是广州市金融商业中心地带，无数年轻人走出地铁站，有的提着买来的早餐，有的打着电话，无不一身上班族打扮，行色匆匆。出了地铁站，屠大鹏见每一栋CBD楼下已排起长队，队伍延长至人行道，排队的人都低头看手机，等着电梯。

早晨的广州，老人们热衷于早茶，年轻人奔波上班，强烈的反差亦如这座城市越秀区与天河区般泾渭分明。屠大鹏顾不上别人，边走边找公司所在的写字楼，然后也加入了排队大军。

HR是个精致的美女，丝质光泽衬衫、及膝铅笔裙、合适的妆容，气场十足，屠大鹏最先注意到的还是她脚下那双高跟鞋，一看就不便宜。在会议室连线上海总部主面，HR副面。在套路性的问答往来及围绕着简历上的一些经历交流后，到了"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们的吗？"环节。

"现在市场上做移动医疗的公司这么多，产品这么多，那你们的核心竞争力和以后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HR楞了一下，"这个问题还是让总部来回答吧"。为了今天的面试，屠大鹏昨晚特意下了该app体验了一下，这个问题也是屠大鹏对移动医疗行业的迷思。

"现在的移动医疗app要搞个网上挂号都是很简单的，没什么特别的。我们的目标还是社区健康管理，像我们平台有自己的家庭医生，为客户提供一对一的私人专属服务。你可以看一下app store里的下载量，我们的产品是遥遥领先的。"

屠大鹏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互联网+社区"是今年流行的模式，社区健康管理也有很多机构在做，专业程度参差不齐。在屠大鹏看来，社区健康管理是很有前景的，尤其是在当一系列可穿戴设备陆续融入人们生活的未来可以更加方便地监管，但就现在而言，移动医疗产品同质化严重，也未能有效盘活医疗资源，在市场中洗刷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些能活下来。再者，健康管理的关隘在于无论平台做得怎么样，最终核心的部分依然是医生的经验与水平，无可取代。这也是屠大鹏一直没能下决心转行的原因，更何况在这里只是个健康专家助手岗，前景亦不明朗。

进地铁站前，屠大鹏又抬头看了看了天河区的高楼大厦，以往每次来这里都是在正佳广场、天河又一城逛吃逛吃，今天头一次以这样的眼光审视这里。市中心核心商区CBD写字楼，能在这里有一间自己的办公桌已该自足，可自己真的喜欢这样么？屠大鹏不知道。

三、

"阿鹏，你看看我穿的是什么鬼，我tm两年没买新衣服了。"

在深圳的KK MALL，屠大鹏等到了下班赶来的好友萧安，萧安在去年武汉毕业后就来深圳打拼，屠大鹏一直觉得他是个很有想法很有闯劲的人。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让屠大鹏感受到了在深圳生活的不易。

找了家餐厅，入座后萧安把菜单递给屠大鹏，"阿鹏，随便点，我跳跳槽涨工资了"。萧安讲述了自己现在的境况，毕业一年，两次跳槽，现在终于有了起色，准备搬离合租房，租单间自己住。

屠大鹏也说了说自己这几个月的各种折腾，为了考规培，放弃了移动医疗公司的offer，奔波东莞、佛山的医院考试，以及今天在深圳医院考试的不顺。

"你怎么还想进医院？都跟你说了，你在医院干二十年才能出头，你来外面随便一家公司，十年小有所成。"

"我不是没想过啊，你看看招的都是些什么，做的事情也不是公司核心技术啊，那这种谁都能替代啊。"

"你不要挑了，你刚进去干，当然谁都可以替代你，但等你干了半年，就不是谁都能替代你啦。"

"啊，你别说了，本来我当医生的心就不坚定，再被你动摇一下真就叛变革命了。我就想先规培，规培三年各个科室轮转，自己常见病处置得心应手了，有工作经验了，砝码也多一点，到时候转行也比现在有底气"，屠大鹏吃了口烧腊接着说，"深圳的规培待遇全国最高，抢的人也最多，今天去医院还不是碰一鼻子灰。去佛山也是，招20个人，有360多人报，玩个蛋啊，佛山到时变化大，现在也是高楼大厦平地起。就是东莞不行，我去一次就不怎么喜欢这座城市。"

"东莞怎么了？"

"主要是那家医院在环城路边，就像在高速公路上一样，我去的时候出客运站走十分钟，等公交二十分钟，坐公交又半小时才到，受不了。我才发现东莞所谓的通行广深方便直的是开车啊，它的路修得都很宽，双向八车道到处都是，东莞真是座汽车城，没辆车怎么活。"

"这不是挺好的，不就是搞辆车嘛。东莞的松山湖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搞起来，以后的新兴产业都能跑起来，你看看深圳房价都多少了，搞不好以后我就去东莞定居了。"

"你们搞互联网搞金融的当然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到了要工作了，我现在就关心上下班要多久，公共交通怎么样，超市在哪里，哪里能看电影，反正就是那句话了，哪里有商场哪里就是市中心。"

"你说你是不是作，这都6月份了，广州市中心的工作你不去，高速公路边上你也不要。"

"是啊，感觉自己就是被政策牵着鼻子走的，迷迷糊糊考研报个专硕抢不到，现在又来抢规培，反正接着抢规培吧，再不行二战考研。"

大剧院地铁站口，屠大鹏抱了抱萧安，"毕业第一年都非常惨，非常难熬，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现在收入高了点还不是经常加班用命抵着，你加油，挺住"，这是离别前萧安对屠大鹏最后的鼓励。

四、

"你什么时候搬？"

"下午就走，下午就走了。"

宿舍楼下的保安小哥又一次上门询问，毕业季，宿舍楼空荡荡。以往每一学期期末只要一考完试马上提行李走人的屠大鹏，因为要等广州某医院的规培录取名单公布，迟迟没能离校，成了"钉子户"。这么多家医院的规培考下来，屠大鹏要么笔试被刷，要么面试被刷，只剩一家医院迟迟没有组织面试，直到学校毕业典礼后才通知面试。75个人里挑50个。屠大鹏面试后就感觉很不安，等工作日打电话询问被告知不知道何时能出录取名单，决定先回家算了。

昆明，气候舒适的西南小城，屠大鹏的家乡。在这里屠大鹏从小就被学校灌输"云南教育落后，山沟沟里思想闭塞，高考一定要考出去，一定要走出去"的思想，好在每次寒暑假回来，屠大鹏都能感受到昆明的飞速进步，新机场的落成，地铁的开通，桥头堡战略的机遇，都令这座城市充满发展抱负。

云南某医院规培补录的面试现场，英语环节当被问到最喜欢的电影时，屠大鹏回答《洛奇》，并说出了那句研究生复试时就已经准备过的鸡汤台词：

You, me or nobody is gonna hit as hard as life.But it's not about how hard you hit... It's about how hard you can get hit, andkeep moving forward...

被医院录取之后，屠大鹏又来到翠湖，想着自己在外面折腾了半年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即使心有不甘也得认命。翠湖旁多次修缮过的云南陆军讲武堂，云师大里的西南联合大学旧址，这是云南历史上著名的一文一武两所学校，护国运动、一二一运动、滇缅公路，这些都是屠大鹏接待来昆明的同学朋友时必须介绍的历史。

城市和人，都有着日新月异的变化，没必要细分是城市改变了人还是人改变了城市。

年轻人涌入城市，这是他们的江湖，以梦为马，勇往直前。

一座城市的过去，决定了年轻人的起点，它的未来，也可能被年轻人改写。

初入江湖的年轻人，多年以后改变了什么，自己又被怎样改变？这大概就是城市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