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

竹林深处的人家

长沙的天气闷闷的，带着晚春独有的燥热，人们刚从连绵的春雨里缓过神来，突然气温回升，多少有点促手不及。连忙换掉身上厚厚的大衣，翻箱倒柜找出春装，抓紧在这个春季异常短暂的城市为春装找到存在感。

春到底是一个万物复苏的好季节，心底里沉淀了一整个冬天的各种情绪也仿佛随着阳春纷飞的柳絮飘了起来，有点收不住的趋势。坐在自习室窗前位置上，入眼便是一片梧桐树的淡紫繁花，心底突然冒出一句特矫情的话：这样的天气，适合怀旧，适合思念。

趁着放假，趁着暖阳，回了趟老家，回到了那个陪我长大的山坳小村庄，回到了那座能给人一览众山小感觉的小土房前。

房门口的各种树也没有长大多少，感觉和我离开时差不多，但依旧挺拔。记忆中总是有只小松鼠，提溜着闪光的眼睛，背后带着跟和它身体差不多大的尾巴，在树间蹦来蹦去，一点都不怕人。每次它来的时候，我都喜欢站在它面前的树下，和它聊聊天，虽然我们彼此听不懂对方的话，但其中自有一种童趣。

南方的房子一般有一个很大的堂屋，站在房门口，就能想起小时候一起和外公外婆坐在堂屋门口吃饭的日子。三个人围着一个用木架子撑起来的锅，也不将菜装盘放桌上，就这么端着饭夹菜吃。

有一次在食堂吃饭，偶然和和朋友说起，我曾经经历过那种青黄不接的日子。她一脸惊讶，不相信一个九零后竟然还有过这种经历。我当时怎么说来着，我说一个纯农村长大的孩子，靠山吃山，完全靠自己家种的粮食过活，在零几年那会儿青黄不接很正常。

记忆中青黄不接的时候，正是野外韭菜长得最好的时候，一茬一茬，青青绿绿的。外婆就去路边的小土垣边掐一把韭菜，在自来水龙下冲洗干净，切成一段一段的，就洒在已经煮沸水的锅里，过一两分钟就是一锅飘着香味的韭菜汤。最差的时候，家里的人，就是就着这锅汤下饭。

那时总像个小跟屁虫，总是跟在外婆身后打转，如今过去了十多年，许多小事都不太记得了，唯独对那一锅韭菜汤，印象深刻，感觉是极其鲜美的味道。

一茬茬的韭菜啊

小时候其实是一个有点儿任性的孩子，外公外婆虽然在礼仪规矩和学习上要求都很严，但从不束缚我平时在家的大闹天宫般撒欢。本来就是山野里长大的小孩，家里也算宠，所以有时候在家就确实比较恣肆了。

外婆做的菜一直都是很好吃的，我每种菜都能吃得很香，但尤其喜欢吃她做的豆豉和米粉肉。在过去十几年的那个年代里，对于一年都靠自己家储好的食物过生活的山里人家来说，到下半年偶尔还能吃上一顿米粉肉的确非常难得。所以，每次看到外婆做米粉肉，我都会把锅里的肉全夹到自己面前，嘴里还要不住地念叨着：“外公不吃，外婆也不吃，阿姨舅舅都不吃，全给毛毛一人吃……”

那时还小，不懂分享，好吃的都往自己碗里搬。现在想来，童趣的背后还真是有点儿小心酸。

因为外公家的房子非常靠近山，那会儿农村的大部分人家也是用柴火煮菜做饭的，所以经常会有许多人经过外公家房子旁边的小山路去山上打柴。每次他们经过的时候，都会对着房门口大声喊上一嗓子，算是和房子的主人打个招呼，有时候外婆听见了，也会回一声，问候两句，但有时在房子里，隔得远没听见，大底也就这么过去了。

外公家房子的小路旁还有一个很大的石头，据说是有人特意搬来放那儿的，打柴的，砍树的，放牧的，中午回家吃饭或者天黑回家时，总是会到石头上坐一坐，休息休息，每次外婆都会跟他们聊聊天，然后叫我给他们每人端上一大碗茶水，甚至是拿一些农家特有的小吃，让他们好好歇歇脚。

在休息的时候，每次他们都会讲一些从各处听来的小故事，有些是年轻时的他们外出闯荡经历的，有些是从书上看来的，更多的则是他们从各处听来的，每次都说得大家意犹未尽。那时小小的我，自然也是跟着听了好多，甚至还有些那时完全听不懂，倒是记下来了，后来又辗转讲给别人听，把大人都逗笑了，他们试着问我从哪里听来的，结果我自己因为接触的人太多，也不记得了。现在回过味来，才明白那是大人间才会讲的一些段子，难怪当时他们一脸惊讶。

其实那时小小的不谙世事的我也是听了许多表扬话的，路过的大人们都夸我懂事乖巧，不到上学的年纪就会念字看书，讲故事，还会写一些复杂的繁体字。

那时小小的心啊，还从来没经历过挫折，又经常听奉承的话，所以总是如太阳般明媚，小小的人儿呢，也从没去过小山村外的其他地方，所以不明白世界到底有多大，反正只是觉得，在那个小小的村子里，小小的山坡上，一切都是美的。春有花，夏有木，秋有果，冬有雪，总之，什么都好，宁静，深远。

那只可爱的小松鼠呢

那座阔别多年的小楼，在风雨飘摇中已经破旧不堪，再无昔日的整洁与热闹。十多年后的今天，外公家的新房子已迁至公路旁边。这座站在全村最高处的老房子，成了堆放杂物的危楼，我想，它必定淡隐到时光深处，曾经它承载着所有的住在里面的人的悲欢欣喜，如今负担着流逝的光阴淘过的痕迹。

如今算是物非人也非，只有房前的那树桃花，倒是一如既往，在三月的春风中灼灼开放。

当然，它自是不懂人的离世就如麦田里被割倒的一茬麦子，自是不懂长大的人儿离去又归来，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自是不懂年老的长者看到破败的断井残垣背后流逝的光阴，又是怎样的一种体会。

而只有它，年复一年，从不缺席。

桃花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