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已经过了七年了。
他今天下班后又拐进超市买了几包栀子花香包,和一管蜜桃味的唇膏。出超市的时候,外面开始下小雨了。寒风裹挟着细雨钻进他的领口,混着草和泥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了个冷战。
回到家后,他把窗开了个小缝,让室外清新的草和树木的味道渗透进家里。他靠在窗边,看着外面被茫茫白雾笼罩着的高楼大厦,近的地方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片朦朦胧胧的窗户透出的灯光,远的地方他只能看到灰茫茫一片,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她说:“你闻到了吗,这种清香的只有下雨时才会有的味道,我把它叫做雨的味道。还有冬天时走在路上会闻到淡淡的不算好闻的味道,别人说那是树的味道,可是我觉得,那是冬天的味道。而当这两种味道混在一起的时候,我叫它‘寂寞的味道’,可是如果这时你在我身边,就不寂寞啦。”
现在你不在我身边了,果然很寂寞啊。他想。
窗外雨停了,他把窗开的更大些,然后走去厨房打算给自己随便煮点面吃。拿盐罐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旁边的酱油瓶碰倒了,乒呤乓啷地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如果这时她在的话肯定会大声骂他一两句,“做事小心点儿”还是“做事缺心眼儿”?时间太长,他记得不大清了。
他看着锅盖上的孔冒出的白气又出了神。
“看,我刚刚在楼下买了一包中华!”她拿着一包烟在他眼前晃了晃。“干嘛呢?我们俩都不抽烟。”他往后仰了仰,烟盒离眼睛太近了,有点晃。
“我昨天看小说看到男主叼着烟凑到女主跟前,借着女主烟头的火把自己的烟点着了。”她两眼放光,嘴上痴痴的笑意惹得他的心情也跟着一起上扬,“所以我也想试试!你不觉得很甜吗?” 他一脸严肃地说:“吸烟有害健康。” 她一听就嘟起了嘴,扯着他的袖子左右晃动:“哎哟,就试一根嘛~一根不会怎么样的~” “行行行,就一根啊。”他脸上严肃的表情绷不住了。
她不熟练地点着了烟,小心翼翼地捻着烟往嘴里放,然后严肃地盯着他看。他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很想笑,但要给她面子,一直忍着。他叼着烟,慢慢地往她那边凑,她的脸在他视野里一点一点的放大,最后放大到只剩唇和烟的时候,他听到她的呼吸猛地停顿了一秒,紧接着她的唾沫星子就朝他飞了过来,“咳咳……对不,咳咳,起,”她弯着腰拍着胸口,咳得脸都红了,“咳咳这太呛了……咳咳咳咳”。他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马上偏开头笑出了声。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也开始大笑。两个人在烟雾缭绕中乐的跟俩傻子似的,她叹了一口气:“我真不适合做女主。”他透过一片白烟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说这句话时嘴角是上扬的,但眼睛没有笑意。
锅盖被水蒸气顶起来发出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他看着眼前的白气,白气的后面没有她,只有一堵挂着一片水珠的墙。
他把面盛到一个大碗里,拿着一罐老干妈走去了饭桌。这几年他在家都是随便吃吃,没人给他做饭,他做的好菜也没人吃。家里人拐弯抹角地催他找个人好了,他也想过找个跟她很像的人在一起,但他找不到。这世界上的人那么多,相似的人也那么多,可他就是找不到和她相像的,大概因为她是独一无二的吧。没错,那个他认准的她,只活在他心里。
他其实不是放不下,是不敢放下。
她走后的头两年,他过的浑浑噩噩,白天尽力将自己变得忙碌起来好让自己不总是想着她,晚上休息的时候感情又像开了闸的洪水,所有关于她的陈年旧事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大脑,眼泪早已流干了,失眠已经变成了常事。他害怕回到以前她住的小破楼,怕在栀子花繁盛茂密的墙边看不到她的身影,怕抬头却看不到那扇向阳的玻璃窗里开怀大笑的少女,怕骑着单车在那条巷子里却再也等不到带着风扑向自己的她。
但他又无比希望突然有一天她会在他们见面道别过无数次的巷子口出现,涂了蜜桃味唇膏的唇一开一合,告诉他:“医院抢救成功啦,我在床上躺了好久终于完全康复了。”那一天不用阳光明媚暖风拂面,不用星光漫漫月光如水,只需要人声鼎沸万家灯火就可以。
可是那一天不会来。
再后来,时光流逝。他习惯了想念,想念俨然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哪一天他不再想念了,他觉得自己可能就空了,心就缺了。
那幢小破楼已经被拆了,楼下的栀子花也被移走了,新的大楼正在建着,她的气息在这世间越来越淡了。他更不敢放下了,万一他放下了,她与这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断了,她就真的再也不在了。
所以他不断地买所有有关于她的事物,她喜欢的花、她痴迷的小说、她经常揣在兜里的带着蝴蝶结的橡皮筋……
他收拾好碗筷就下楼散步了。雾还没有散去,眼前的路蜿蜒绵长钻进雾里,远处路灯黄色的光朦朦胧胧,旁边的建筑物藏匿在雾里和黑暗里,令人看的不真切。他一个人慢慢地向前走着,后面传来了单车链条抖动和轮子轧过地面的声音,还有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楚的男女说话和嬉笑声。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身后。这是一对小情侣。经过他身边时,女生双手环抱着男生的腰坐在后座,仰头对着天空大声喊着:“雾总会散的!天总会亮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有的痛苦悲伤,都会滚蛋的!”他笑了笑,目送他们消失在雾里。
今天晚上他很早就入睡了,睡梦中散步时看见的小情侣主角换了,变成了他和她。他看着眼前的路感觉有点熟悉,是他们在校园里经常兜风的那条路。他感受着她脸伏在他后背上时传来的温度,和她手指隔着衣服面料触碰他腰间皮肤的痒意。最后单车在一面人工湖旁边停下了,她跳下了车,绕到他面前,忽地张开双臂,在空中一挥,笑着说:“你看,这个世界,有花有草有树木,有山有水有人间,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这江山永存希望,永有光亮,也永远有你和我。” 湖面上星星点点的光随着水流一闪一闪的,太阳倒映在湖面,折射出一片金黄色印在她左脸上。他笑呵呵地看着她,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时,闹钟响了,她消失了。
他搓了搓脸,坐起身来,眼前一缕光透过窗被分成四个不规矩的方形映在旁边的衣柜上,有些刺眼。
他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
雾散了。
窗对面是别的人家的阳台。阳台上一个中年女人穿着红色睡衣在晒衣服,脸上是慈祥的笑容,眼角弯弯堆积着层层岁月的皱纹。手上拿着的衣架反射着阳光,跟随着动作一直在跳动。
他眯了眯眼,太耀眼了。
他回味着未做完的梦,突然发现梦里她的样子很模糊。他才想起,最近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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