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球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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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老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我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光着身子，只披着一条毛巾，电视里正播放着《从地球出发》，一部关于宇宙起源的纪录片。

她一边看电视一边跟我说：“太阳上的温度竟然有几千度，水星上也有几百度，这要是把人放上去，几秒钟就死了……”

“用不了几秒钟，放到太阳上瞬间就没了，”我用毛巾擦去身上的水，“银河系里面的星球不是特别冷就是特别热，只有地球刚好适合人类生存。”

“它里面还说，好多星球上都没有空气，有的还有毒气……”

我走到卧室里穿上睡衣，靠在卧室门框上看着她，作为一个文科生，我老婆对于物理科学方面的知识完全不感兴趣，此时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看来整个宇宙也只有地球适合人类居住！”她感叹说。

“就算是地球上，也有百分之七十的面积是海洋，海洋里的水可不像游泳池那么平静，那是真正的狂风巨浪，一般人丢进去也支持不了几分钟。”我提醒她说。

“对呀，可我们偏偏降生在陆地上，”她提升了语调，“我的意思是说，从宇宙中选中地球，再从地球上选择合适的土地，人类生存的概率其实是非常非常小的，也许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甚至更小！”

“对，你这还只是从空间上算，从时间上看的话，人类只生存了一百多万年，对于一百多亿年的宇宙来说，这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如果不小心来个小行星撞地球，我们马上就全完蛋了，太空里可有非常多的小行星的。”

“可是我们完全感觉不到这些，我们以为自己生存的环境特别安全，而且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可从整个宇宙看来，我们的生存几率是非常小的的，时间也是非常短的，宇宙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极其危险野蛮，毫无理性又毫无人性的，这才是世界的真相！”她意味深长地说。

“本来就是这样，”我走到沙发上挨着她坐下，“对于宇宙来说我们本来就跟灰尘差不多，甚至连灰尘都不如。”

“照这么说，那我们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做什么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

我把背靠着沙发上，伸手把她搂在怀里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不过不用担心，反正这辈子我们应该不会碰到地球的末日，我们会幸福安稳地活到老死。”

说完我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她的脸很光滑，我特别喜欢这种触感，然后我又再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老婆闭上眼睛笑了起来，她很享受我的亲吻，然后她站起来说：“好了，我要洗澡了！”

我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她得意洋洋地走向浴室。

我跟老婆在旅游区开了家民宿，位置有些偏僻，不过景色不差，四周被青山竹林环绕，安静清幽，我又特意请了一个设计师朋友帮我设计了建筑和装修。

也是我运气好，开业头两年刚好赶上旅游经济的黄金期，每到节假日房间都被订满，我们很快就收回了成本还略有盈余，不过随着旅游热的慢慢退潮，民宿也开始走下坡路，客源越来越少，来的也大都是一些老顾客，时间久了，大家都成了朋友。

在我们接待过的客人中，Jane和York算是比较特别的一对，从去年四月开始，他们每隔一个月左右就会来光顾一次，待的时间或长或短，有时候入住一个晚就会离开，有时候又会待上三五天。

Jane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成熟漂亮，浑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气质，“好像一辈子没有光脚踩过地面”，我老婆是这样形容她的，她有一种天生的从容和自信，那是种需要从小到大的优渥生活才可能培养出来的气质，她喜欢跟人聊天，经常开怀大笑。

York应该有二十七八岁，一个很普通的年轻人，瘦瘦的，话不多，对人很有礼貌，从外表看他给人一种很封闭的感觉，只有在喝过酒以后他才会说很多话。

我们民宿里时常举办聚餐或烧烤party，老婆会邀请所有入住的顾客参加，一群人吃吃喝喝，或者打牌聊天，非常欢乐。

我老婆有社交强迫症，对待人每人她都会过度热情，不管是顾客、朋友、还是陌生人，她喜欢声情并茂地开启话题，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对于她的这种热情大部分人都会比较受用，但是也有些人会感到被冒犯，那时候我就会把她拉到一边不让她再说话，为此她经常跟我吵架。

我起初是很不喜欢她这一点的，她的态度像是在谄媚和讨好别人，这跟我的处事原则完全是相悖的，不过后来我也接受了，我告诉自己，至少从世俗的角度看，她的道德感是比我高的，她的这些行为我是做不到的。

经过我们的几次款待以后，不出所料地，老婆和Jane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而我跟York也因为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在加上彼此是陌生人的关系，也会毫无顾忌地交换秘密。

Jane是个已婚的女人，她的老公当然不是York，最初他们两个只是同事关系，因为York长得很像她的前男友，他们就勾搭在了一起了。

那种连续好几天的公司团建，一群年轻男女关在一个酒店里面，与世隔绝，同吃同住，互相之间再有一点好感，很自然就会发生点什么，更何况是面对Jane这种女人，她年纪虽然不小了，可身体依然很有诱惑力，而且她笑起来还有一种少女感。

York在一开始是很清醒的，他已经有了一个稳定的女朋友，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女孩，当时他跟女孩的关系出现了一些问题，他为此感到疲惫和挫败，但是并没有放弃的打算，Jane对他来说应该只是一次短暂的游离。

他当然对Jane是有一些感觉的，但他知道这种感觉是很随便很轻浮的，等大家返回到各自的生活，马上会烟消云散，他是这样以为的，只是他低估了Jane的执著。

Jane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一个长得跟York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她也因为他而受到了很多伤害跟背叛，在哭泣了好多个夜晚之后，她忽然明白了爱情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幻觉，于是她很快离开了他，嫁给了现在的老公。

婚后生活特别惬意，她的老公给她提供了足够丰富的物质生活，她也真正感受到了强烈的被爱和包容，她认为这就是她后半生所需求的东西——让自己活得更轻松一点，她也会故意迁就她老公的感受，经常跟他打情骂俏，让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很恩爱的样子，这其实已经是比较完美的婚姻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睡在我的旁边，我听着他很重的打鼾声，”Jane在一次喝醉的时候对我老婆说，“我忽然发现自己很悲哀，我竟然向现实屈服了，放弃了自己的高傲和自我，放弃了爱情，我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也许这就是她跟York开始的根本原因，认识York以后，她的外表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在精神里起死回生了，她觉得自己又年轻了，又开始会疯狂思念，还会像小女孩一样脸红心跳。

York的沉默寡言、外冷内热，还有在床上的疯狂和野蛮，都让她彻底陷了进去，她再也不用像跟自己老公做爱的时候那样，每次都要闭上眼睛，把对方想象成另外一个人，才能让自己高潮。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可是出于道德来说，她这样做是不对的！”这是我对Jane的评价，不过老婆却完全不同意我的观点的。

“两个人已经没有感情了，她这样做有什么错？”她说。

“她当初结婚的动机也不是因为爱情呀，不过这也没问题，我甚至有点佩服她，因为爱情本来就是短暂而善变的，可是我觉得道德约束才是一个人应该遵守的法则！”

“我不同意，我觉得强迫两个没有感情的在一起才是悲哀的，”老婆依旧坚持她的观点，“如果没有爱情，我无法想象靠什么东西支撑两个人能走完一辈子！”

“你说的也对，没有爱情的婚姻确实挺悲惨的……”根据以往争吵的经验，我还是识趣地赞同了她的看法。

我老婆有一套牢固的思维逻辑，每当我们的话题涉及到价值观或者政治立场的时候，最终的结果往往会引发争吵，严重的时候会爆发好多天的冷战，而我的性格是非常讨厌不融洽的二人关系的，所以后来我总结出了一套避免争端的方法，要么提前预判并绕过争论，要么完全服从她的观点，实践证明这方法是非常有效的。

自从有过第一次偷吃之后，Jane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York，她提出每周一次约会的要求，York无法接受，最后他们把时间协商到了一个月， 地点选在我这家离上海有两百多公里的景区的后山民宿。

York应该是很爱他的女朋友的，她大学一毕业就搬来跟他一起住，他帮她找工作，后来又支持她考研，他甚至已经安排好了两人未来十年的规划，只是女孩态度的逐渐冷漠让他隐约预感到一丝幻灭，他不敢追问原因，只能用更卑微的态度关心和讨好她。

对于Jane他感受到的只有性方面的需求，他迷恋她的身体和气质，用他的话来说，那是一种用金钱堆积起来的虚伪，他享受跟她上床 ，把她压在身下大喊大叫，就像是在撕破她的面具，每次做爱结束之后，他会趴在她的身体上，紧贴在一起，这让他感到很温暖，对于自己真正爱的女孩，他却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冲动。

我最后一次见到York是在今年的年初，应该是二三月份左右的时候，那时他已经跟女朋友分手了，女孩从他那里搬走的那天，他也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情敌，一个身高不到一米六的男孩，带着圆框眼镜，一付唯唯诺诺的表情。

那一刻他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给这样一个人。

“我爱上的只是一个无知又庸俗的女人，跟大多数女人没什么两样，只是我自己一直不肯承认……”那天他是这么说的。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喝了两升啤酒，又喝了一整瓶威士忌，喝到后来他已经变得满脸通红眼神涣散，我也感觉头重得抬不起来。

“其实我就是贪恋她的美色，然后幻想出她有一堆的美德，用这些来欺骗我自己，其实我才是最蠢的！”他说。

“相信我兄弟，如果十年之后你还能见到她，你绝对会庆幸自己今天离开了她，我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做保证！”

我用我仅剩的一点理性劝慰他，可他好像已经听不进去，还在不断地跟我干杯，嘴里自言自语着：“可是还是很想她，想听她的声音，想再看看她笑……”

那天我喝得烂醉，醉到都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床上的，我有七八年没有那么醉过了。

那也是Jane和York最后一次一起出现，之后有半年的时间我没有再见到他们，直到八月，Jane才又来过一次，这次是跟她老公一起来的，她的老公看上去有点老，不过对她真的挺好，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她，Jane还像以前那么漂亮，依旧光彩照人。

那天下午她独自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对面的小山发呆，落日的光线照在山头上，之后又慢慢的暗下来，我感觉她的眼睛里好像少了点什么。

老婆让我亲自做了几个菜接待他们，两个女人聊到很晚才睡。

“真的挺奇怪？”

老婆已经洗完澡，我们两个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着夜空和星星。

“我知道宇宙其实是特别危险、特别残酷的，可是我却完全感觉不到，还好我们生活在地球上！”她靠在我怀里说。

我看着她笑了笑说：“确实，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有安全感！”

我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她转过脸也在我的嘴唇上重重地亲两下。

十月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凉，我看着遥远深邃的天空，想象着每个星球上面的样子，我觉得那些景色都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