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段时间我刚刚打开台湾摄影家阮义忠的《失落的优雅》时,就被书中一帧帧黑白色调照片的简单淳朴所吸引,在将书中图片大略翻看几遍之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做了分享。
因为我觉得,书中的黑白照片太美了,那种不加修饰与渲染的古朴风格能吸引我,定也能够吸引你。这一帧帧反应台湾社会原本风貌的照片,能让我们对摄影家镜头之外的那个世界有个初始的了解,尽管大家从中看到的东西或许存有差异。
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当我翻看作者每一篇摄影随笔,再细观图片,深深思考,渐渐地发觉,原来作者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唯有图片与文字结合,方才达到完美。
如果说,上一篇分享是专注于图片,那么这次分享定然是专注于文字了。透过这些寻常有味的小文字,我们开启对20世纪80年代台湾古朴农业社会的认知之旅,跟随作者的一言一行,同作者一起来完成对那段失落的朴素和优雅的怀念与追忆。
农妇的优雅农妇的优雅 1978
在远处瞥见这位农妇,我就暗暗称奇。她土气十足,仿佛祖先几辈子的劳作积习全压在身上了,而且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躺在自家门前,一妇当关,全然不在意旁人怎么看,自在得如同卧佛!
她一派安然,连我突然闯入也惊动不了,整个人什么也不用说,就清清楚楚表明了“这是我家,我在休息。我很舒服,别来打扰”。本来我还想找些话搭讪,但被她瞄了一眼之后,就再也开不了口了。因为她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不到一秒就回到了自己的神游天地,继续轻嚼着含在嘴里的槟郎,细吮汁液,仿佛此时此刻,世上没有比她正在想、正在品尝的东西更美妙、更重要的了。
…… ……
老实说,我还真是被她摄住了。她的身影粗俗吗?在很多西洋画册上,提香、安格尔、戈雅等大画家笔下的宫廷美女,不就特地摆出这样的姿势?我大胆举起相机,猜想会受到她的粗声喝止,却没想到,她依旧无视我的存在。
一副重新定义优雅的影像于焉曝光。在我看来,本分真诚面对自己、坦然无碍面对他人,就是优雅。
农夫与牵轮仔农夫与牵轮仔 1979
…………
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技术产物,只是不知始于哪个朝代,学名硬邦邦取成“木制正条密植器”。我倒宁可依儿时记忆,用闽南语管它叫“牵轮仔”,简单三字即清楚表明它是由人在前面牵着走的一排轮子。既抽象又有操作感,而且用“牵”而不是“拖”字,也代表了农人的爱物惜物。文字之妙、方言之趣尽在其中。
牵轮仔的每只轮距为一尺。秧插得太宽会浪费空间,种得太密有妨碍结穗,且易得稻热病。秧插得规矩等距,不仅美观,稻子也健康,做人处事的道理也不过如此。然而,自从有了插秧机后,牵轮仔便不被需要了。
最后一次见它依旧被爱惜使用着,是在鱼池乡头社村的田埂上。农家邀请我席地而坐共进露天午餐,绵绵细雨如同在菜肴上洒甘霖,每口饭都不免令人想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看到这位农民扛着牵轮仔,仿佛护着心肝宝贝,我当然立刻放下碗筷、拿起相机。
农夫抬头挺胸、雄赳赳地注视着镜头,代表了对自己能干粗活的自豪……
望乡的背影望乡的背影 1981
这位温文儒雅的长者在旅途中小憩。三十年后的今天重看照片,我才终于领会了他当时的心境。
…… ……
刑天正如同孤鹰,喜欢一个人独自入山,在大多数人准备退休的年纪,四十八岁,才开始登山,却是最早完成攀登台湾百岳壮举之人。随国民党来台湾的他,一夕之间与亲人分隔两岸,在台的四十年间始终孑然一身。公余的所有时间、生活所需之外的全部金钱,全花在重重山巅的踽踽独行。1971年,他在担任中央山脉纵走领队时,写下“在沉醉中,我从高山想到天空,想到海洋,想到隔海的远方,不禁凄然”。
那天的刑天正,虽是极目望向埔里盆地,心却早就飞到了隔海的远方故乡。幸好,他终于落叶归根。
看海的小女生看海的小女生 1981 那阵子,有两位朋友特别喜欢跟我旅行。有回马不停蹄地奔波几天后,只想找个好地方喝酒,啥事也不干。摊开地图,最近的海边就是大安渔港。三个月后,我一个人再来,竟看到上回喝完的朗姆酒瓶还在原位,感觉好像从未离开。
两次风光截然不同。上一次海水正在退潮,海岸一寸寸地慢慢拉宽,一群本来在岩石上跳来跳去的游客,喧哗地转进海滩追逐浪花。防波堤上坐着四五个小孩,几艘舢板抢着潮汐推舟出海、撒网捕鱼,小小渔港热闹的很。
这次却是一片冷清,方才想到,上回是假日,此刻是平时。有人跟没人的海岸,真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是戏正上演,一个是戏已落幕。我独自沿着上回走的路,附近小学的几个学生趁中午休息时间跑出来玩,好奇地问我,怎么一个人跑来海边,是不是失恋了?
跟他们聊开来,才知道这儿曾有失恋的人来投海……
最小的那位女生倒显得最成熟,独自跑到堤上看海,双手背在后面,像个小大人……
我把相机对准她,才按下快门,校园钟声便响起。“上课啰!”几个小孩拔腿就跑,海边再度寂寥,只剩下我和那支空酒瓶。
盐田孩子盐田孩子 1982
布袋盐场我去过三次,目的都不同……
记得第一次去,几乎找不到可报道的故事,整个地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那时,布袋盐场还是人工采盐,海水才引进蒸发池不久,得再等个好几天,海水晒干了才有盐巴可采。倒是临近的小渔港相当热闹,挖蚵妇女三五成群地坐着干活,老的小的都有。我依照她们的指引,雇了机动舢板出海看蚵田,发现养蚵人家就像海上的游牧民族,大开眼界。
第二次去,走到哪都有小孩跟着。当地少有外人来,外景队和摄影机让孩子们好奇得不得了。在引海水入田的渠道取景时,远处还不断有小孩闻风赶来,看看地平线上的小人影就知道了。
…… ……
汪洋前的独脚男子汪洋前的独脚男子 1985
一位独脚男子撑着双杖,一晃一甩,顶着地面往前移。走路的闲情惬意不再可能,除了行动不便,折腾人的还有旁人异样的眼光。
…… ……
那天用过早点,我独自在实验所外的海边漫步,发现沙滩上有一行独特的足迹,见到男子身影,便明白了一切。远远随行至浪花溅及处,只见他伫立良久,垂头望着潮水来去。看来才三十出头的他,生命旅途不长,但愿大海听到他的呼唤,助他参透命运之神的启示。
明天先来,还是无常先来?一张旧作,带我回到二十多年前的东港,也警惕我好好珍惜眼前的每一刻。
永恒的天籁永恒的天籁 1977
……利稻部落口的山路上,两位老妪、一位背着幼儿的妇人和刚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远眺前方良久,既像是在目送亲人外出,也像在迎接所爱回家。这深山部落我去过两回,印象最深的就是村民之间那份浓浓的亲情与族爱。
布农人是台湾高山族活动力最强、迁徙率最频的族群,足迹踏遍中央山脉,因此有“山岳守护者”的美名。由于居住范围广阔疏落,常以歌声呼朋引伴,在呼应之间发展成令人惊异的复音和声唱法。布农人八部合音被誉为永恒的天籁,尤其是《拔西瀑布》,至少需要八位男士和声,无歌词,纯粹以逐渐上升的鸣音向天神至诚祈祷,气势撼人……
……令人惋惜的是,他们的生活步调不仅被时代的脚步打乱,原本坚守的传统信念也逐渐被外来文明侵蚀。但这些还远不及山体受创的挑战严苛,九·二一地震之后,每逢豪雨,他们的家园便饱受泥石流威胁。历代祖先安灵所在,已难为子孙安身立命。
这幕日常生活的平凡场景,在当年见到便感温暖满怀,如今重看,却对他们的现况及未来忧心忡忡。八部合音的天籁为永恒,但爱唱歌的布农人要何去何从?
那个时代那些人那个时代那些人 时间不详
…… ……
牛车在乡间小径慢吞吞地移动,牛很老,人也差不多,才耐得住那样的速度与闲情……在拍照的当年,这种场景在台湾乡下已不容易碰到,因为一种装了小马达、叫作铁牛的拖拉机已开始在农村风行。还用牛车的农民,不是手头紧,就是格外念旧。拍这张照片时虽然觉得好美、好温暖,但也明白,这位老农好辛苦啊!
农业社会上千年也没有多大变化,这半个世纪以来却整个翻了盘。我总觉得农业社会就像是人类的童年……
工业借着农业而成就,回望过去,叫人怎么不珍惜、敬重那个年代、那些人?展望未来,又怎能不为子孙设想,留给他们一个干净的地球?
以上是书中最能打动我内心的文字和图片,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其实,这本书八成以上的东西都曾激起我心灵的悸动,拣选的过程很难取舍。阮义忠通过这本书带给我们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首先,无处不见的海岸,台湾这个美丽的海岛,独有一切美的元素。海边渔港渔民的生活场景使得自幼生活的内陆平原的我大开眼界。在这里,辽阔的海岸视野、风景风情,与渔民生活的困顿、艰辛一同展现于我们眼前。我们看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存。于此同时也感受到了自然的恩惠、自然的威力,继而对劳动者的敬意更加深刻。
当然,提起台湾最最绕不开的就是那份浓浓的乡愁。国共战争期间,跟随国民党撤退台湾的那些人的思乡情,书中频频涉及。读着这些文字,总会让人徒生太多悲伤与无奈。由于这一历史,在台湾,人与社会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每每面对这些被时代捉弄的人与事,我之感慨总难言于口……
除此之外,从书中我们能够看到一个立体的台湾。不同的气候和自然环境,造就不同的农业劳动方式,水田、茶园、盐场、海产养殖等等,使得从小生活的北方农村的我终于体会到这不一样的艰辛。不瞒你说,自幼在书本上看到南方的水田、稻谷,戴着斗笠的农夫弯腰于一片水田中,那一幕幕情景,构成多么美妙的画面!别的不说,只“插秧”一词,就感觉有足够的浪漫。如今想来,农民们赤脚在水田中劳作,头顶大大的太阳,真是辛苦!
如今,工业渐渐取代农业,以前不起眼的小渔港、小山村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变得繁华起来,原来无比寂静、原始的地方,如今变得热闹非凡,俗不可耐。由于过度捕捞,鱼群变小,由于环境污染,山体崩塌,一切都不再是原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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