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钱眼深渊
自私与贪婪相结合,会孵出许多损害别人的毒蛇。——艾青
第十七章:遗嘱、疑点
艳阳高照的户外,几只鸟儿在树枝上唱着欢快的歌曲,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祥和、平静。
但是在这祥和的外表下,却还掩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史律师,您快点啊,好了没有?”一名白发苍苍、身体肥胖的老妇焦急地看着在打印机前忙碌的律师,催促了一下。她的身后,站着一个目光冰冷的女人,一旁的沙发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好了,打印好了,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就按个手印盖章吧……”史律师站起身来,他的手里拿着两份刚刚打印出来不久的遗嘱,但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份遗嘱便被老妇一把夺去。
“没什么问题的,我相信我们家老陈……”老妇很没礼貌地打断了他,然后走到沙发旁,摇了摇似乎已经昏睡过去的老人,“老陈,快醒醒,快点起来按个手印。”
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的老人艰难地从沙发上撑起身子,然后,伸出冰冷刺骨的手,在遗嘱的右下角按下了手印。
老妇看着眼前虚弱到连说话都已经做不到了的老伴,嘴角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看着那份按了手印,并且已经签字盖章的遗嘱,眼睛里流露出了贪婪的光。
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旁站着的女人一直在盯着她看,那个目光里,流露出的是不屑和鄙视。
“我还有事要处理,剩下的你和律师说吧。”老妇很没礼貌地冲那个女人说道,然后也顾不上管身后的老伴在沙发上痛苦地抽搐着,直接打开了门,然后用力一甩门,出去了。
遗嘱摘录如下——
本人陈恒如死后留下的遗产将按照以下方式进行分配:
一、我的两个儿子,大儿子陈锐锋获得财产六万,小儿子陈锐超获得财产二十万,老伴吴田华获得财产六万;
二、如果在遗产分配之前,陈锐锋和陈锐超中任何一人有危害对方或我老伴吴田华的行为,则此人自动失去遗产的所有继承权,这一份遗产将由吴田华获得;
三、在我死后,我老伴吴田华如果没有改嫁,则她将获得我生前住所的永久居住权;
四、陈锐锋和陈锐超均不可以成为对方的遗产继承人;
五、如遵循以上四条均无法分配的遗产,将无条件捐赠给慈善结构。
深夜。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坐着一个人,那人的眼睛里,一样东西正在熊熊燃烧。
仇恨。
今天,我看到了他的遗嘱,看起来,这老东西真是蠢得可怜啊。
他以为,他这样写,我就一定要遵守吗?
太小瞧我了吧?
竟然要我和那些家伙一起分财产?
开什么玩笑?
他们也配分到那笔钱吗?
别想阻止我,那些钱,最终只能都是我的!
是我的!
是我的!
是我的!
凡是敢阻止我的人,统统都得死!
无论用什么办法,那笔钱的主人,都只能是我。
“喂?你现在有时间吗?”
“有啊,怎么了?”
“今天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
“当然了,那群混蛋,他们竟然那么对你……”
“这老家伙糊涂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行!这笔账必须得算,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你是说报警?可清官难办家务事啊……”
“不一定……你听过‘猎杀者’吗?”
“前个月好像闹得沸沸扬扬的,现在不是被抓起来了吗?”
“我有个朋友告诉我,其实,他越狱了,只不过现在消息封锁得紧……”
“那又怎么样?你又不可能去见他……”
“谁说不可能?我可以这样……”
“什么?你疯了吧你?要是被发现,是要枪毙的!”
“放心吧,我有分寸,你只需要这样……”
陈锐锋的头有点疼。
他今天的心情糟透了。
首先,是他目前45年的生命中最重要也是唯一的一个老年亲人……79岁的父亲陈恒如去世了,这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可想而知。
第二,是父亲临终前的那份遗嘱。他感觉得出,父亲在临终前,对他的恨,又或者说,是误会,有多深……自己在父亲心目中,难道就是一个自私自利、贪图名利的人吗?难道自己成年以后,对父亲那无微不至的关怀和问候,也成了不怀好意吗?自己对待亲弟弟陈锐超的态度,从来都是相敬如宾的,为什么父亲却在别人面前说自己其实是别有用心?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三,是父亲在十年前找的这个老伴吴田华。
他陷入了回忆——
十一年前,养育了自己和弟弟,陪伴了父亲三十五年的母亲吴玉萍去世,当时,他们三个人都意志消沉了好久。在那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父亲拒绝了和他一家人一起住的建议,坚持一个人独居。后来,也不知道具体过程,69岁高龄的父亲找了另一个女人住在了一起,这个女人比父亲足足小了20岁,她就是吴田华。
吴田华是本市人,曾经是一个商店的老板。但在跟陈恒如同居的前一天下午,她将店铺卖掉了,然后靠着平时攒下来的钱生活,偶尔她跟过世的前夫所生、在香港定居的女儿梁粤也会汇一笔钱给她。陈恒如当时已经退休在家,每个月数目不菲的养老金也足够两个人吃喝了。所以,这两个人的生活倒是还过得有滋有味。
大概是八年前,陈恒如提出要跟吴田华登记申领结婚证的想法,两个儿子既不反对,但是也没有赞同。小儿子陈锐超的态度是:您只要别忘记了我和哥哥唯一的母亲叫吴玉萍就行;而作为长子的陈锐锋说的是:“爸,您要是真的想娶这位吴阿姨也行,只要您开心,我们做儿子的无所谓。但是,有一点得跟您说明白:如果哪天,万一您要是比她先走的话,我们希望,您别留下一堆烂摊子给我们,我们没有那么多精力折腾这样的麻烦。”
或许,就是这句话引起了陈恒如的反感,亦或是其他原因,自那以后,陈恒如再也没有提跟吴田华申领结婚证的事情,这件事情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也是在那个时候,陈恒如对待陈锐锋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以前,他们在讨论一些事情前,还能一边泡茶喝一边慢慢说;现在,在讨论事情的时候,如果陈锐锋的观点和陈恒如的观点有所不同的话,陈恒如的脾气就会变得非常暴躁,有时候还会把茶几上的茶杯和茶壶掀翻在地上摔个粉碎,然后冲他吼道:“你给我滚,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我陈家没有你这个混账儿子!”
比较离谱的一次,还是陈恒如今年去世前四个多月的2月7日那天。
那天,陈恒如在一家酒店订了年夜饭,在晚上六点多的时候,陈锐锋开车载着父亲、吴田华、妻子钟秀芬和即将要面对高考的女儿陈柳君前往那家酒店。但那天是除夕夜,路上的来往车辆非常多,路况也十分拥挤。陈锐锋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陈柳君则打开了手机上的电子词典复习起了英语单词,吴田华和钟秀芬则没有说话,但是,陈恒如的脸色却非常的难看。
陈锐锋驾驶着车,在车流中小心穿梭着,但是慢如龟速的挪动,什么时候才能到酒店啊?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朝坐在后座的陈恒如说道:“爸,下次订年夜饭能不能不要再选这家酒店了?每次在这儿都得被堵上半天,实在是没有必要啊,其实我家楼下就有个联邦酒店,那里的年夜饭也可以……”
“你少在这儿吵死人了!”陈锐锋还没说完,陈恒如就粗暴大声地打断了他,“让你开会儿车会很冤枉你是吗?别每天就想着偷奸耍滑,好好开你的车吧!我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儿子……”
陈锐锋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开着车。他想不明白,父亲到底是怎么了?自己明明没有说错,虽然语气用得有些重了,但也不至于这样羞辱,甚至不把他这个儿子当人看吧?自己参加工作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是勤奋刻苦、兢兢业业,从来就没偷过懒和翘过哪怕一分钟的班,就连单位的领导和同事有时候都自叹不如,这二十多年来,他和妻子钟秀芬将女儿抚养成人,也是费了很多的心思。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自己虽然不是很成功的人,但是他上对得起生养自己的父母和天地良心,下对得起妻子和女儿。
或许是爷爷干扰到自己复习了,又或许是看不得父亲被爷爷这么训斥,陈柳君摘下了耳机,说道:“爷爷,您说的有点过分了吧?爸爸昨天可是在单位加班了差不多一个通宵,今天也没怎么睡呢……”
“我让你说话了是吗?”陈恒如竟然像有深仇大恨一样盯着自己的亲孙女,“你还想不想读书了?都什么时候了?不想读直接说,别糟蹋我的钱!”
陈柳君只能委屈地回过头去,她握紧了一双小小的拳头,拼命地止住就要滴下的泪水。她也想不明白,平日里把自己当成掌上明珠,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爷爷,为什么会变得那么不可理喻……她正想着,身后坐着的吴田华就伸出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宝贝,听话,这是你爸说的不对,你可不要跟他学坏了,你可要好好学习,将来……”
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慰,还不如说是火上浇油。陈柳君的心里,那股愤怒的火苗顿时被点燃了,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而是用尽量听上去平和的语气说道:“考上清华北大,好给你吴家人争口气对吧?”这句话不是她说的,而是有一次在去烧香祭拜奶奶的时候,吴田华悄悄将她拉到一边说的。她当时还心平气和地问道:“姨婆,你考上了清华北大吗?”吴田华竟然还能笑着回答:“我没有啊,所以你才要考上,给我们吴家人争口气……”
吴家人?!
自己生下来就一直姓陈,什么时候变成了“吴家人”了?!
姨婆,做人到底得有多虚伪,才能笑着说出这样的话?
陈柳君的这句话一说出口,全车人都不说话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就静止了……
在路上艰难度过了将近一小时后,车子终于开到了酒店的大门口。但是,车子还没停稳,陈恒如和吴田华就下了车,然后粗暴地关上了车门。陈恒如指着儿子说道:“这晦气的饭我不吃了,要吃你们吃,我回去煮面!”
“爸……”“爷爷……”陈恒如没有回头,更没有理会身后的儿子、儿媳和孙女的呼喊。
那顿年夜饭,是最后一次年夜饭,也是几十年来,第一次全家人不欢而散……
那一天,陈锐锋一家三口都哭了。
那一晚,陈锐锋家门口挂起的迎贺新春的对联、家里摆放的新年树和挂饰,全都黯淡失色。
裤兜里的手机响了,陈锐锋平复了一下心情,接了起来:“喂?”
“陈锐锋,你这个不肖子孙……”电话那头,那人的声音明显是用了变声器材,听上去沙哑、阴森。
“你打错电话了吧?”陈锐锋觉得,对方是在玩无聊的恶作剧。
“看到你右边的那条巷子了吗?过来吧,我等你……”对方说完这句话以后,就挂断了电话。
“这人有病吧?”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未知号码”四个字,陈锐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往自己的右边看了看,果然有一条漆黑不见底的小巷。
进去吗?可万一里面藏着一群准备抢劫财物的歹徒呢?
陈锐锋想了想,然后拨通了110报警电话。
电话很快就通了,接线员是一名女警:“您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
“我觉得有人想害我。”陈锐锋不等对方说完就悄声打断了她,然后继续悄声说道:“现在请你们定位我的手机,如果十分钟后我没有和你们说话,你们就赶紧过来,我现在开免提,请你们千万不要说话……”
在说话的同时,陈锐锋已经按下了免提键,然后将手机放到了口袋里,走进了那条小巷。
接线女警很镇定,她悄悄地拿来了一副耳机,然后在键盘上敲打着,搜寻对方的位置。虽然她心里半信半疑,但是,如果这是真的呢?之前,也发生过几次类似的情况,有假的“愚人节玩笑”,但也有真的。
很快,电脑上就显示出了对方的手机所在的位置。她悄悄发了一条言简意赅的短信,然后按下了录音键。
正在这时,对方那头似乎出了什么情况。只听到对方说了一句“你是谁”以后,就再也没声音了,或者准确地说,这三个字后面,还有一声惨叫。
手机似乎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那人似乎用了变声器,听不出性别,只听那人冷笑道:“竟然还打了110,替我省了时间啊……喂,警察,你还在听吗?”
“在。说吧。”接线女警的声音很平静。
“来给这个不肖子孙收尸吧……”对方说话的声音竟然有点兴奋,“还有,不许查他的案子,不然……”
“你是谁?”接线女警显然不吃这一套,“故意杀人、恐吓并威胁警察可是很大的罪,这颗‘花生米’你是吃定了。”
“你们找不到我的,因为……”对方的声音越来越远,“我是‘猎杀者’。”
接线女警拨通了一个号码。
那是X特勤组的办公室电话号码。
2016年6月9日。夜晚21点55分。
案发地点是一条偏僻狭长的小巷,此刻,警戒线的外围站着很多围观的群众,不时有人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里面发生的情况,但这都是徒劳的。
死者陈锐锋,男,45岁。尸体被发现时,他的胸口处正插着三支黑色的锋利弓箭。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有一个钱包和一部款式有些旧的手机、一串钥匙,钱包内的财物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里面有现金六百八十三块五毛,还有身份证和银行卡、加油卡等若干张卡。
“尸体是今天晚上八点五十八分发现的,”先赶到现场的民警开始介绍情况,“差不多八点五十分左右,我们接到了一个报警电话,对方声称有人要害自己,然后他打开了免提,示意我们的接线员不要说话。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当真……”
“你们下意识觉得,这可能是恶作剧电话对吗?”王伟天顺着对方的意思说了下去。
“是的。所以,我们刚开始只是派了三个人过去,直到路上,接线员跟我们一说情况,我们才加派了人手……”民警低下了头,脸色有些尴尬。
“这也怪不得你,”狄光皓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毕竟在很多人眼中,这种事情只有在电视剧或者电影里才会出现,所以你这么做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后面做出的加派人手的决策,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是啊,”一旁的徐勇也说道,“你想啊,万一凶手真的就是‘猎杀者’,而且你们那三个人到的时候,他还没有离开的话,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那个人的功夫我们领教过,恐怕没四五个人还真对付不了他……”
“现场的监控探头呢?在这种地方杀人,恐怕很难避过监控吧?”朱玉婷抬头看了看光线有些昏暗的小巷。
“很遗憾,”民警摇了摇头,“这个巷子里的监控设施还没有完善,所以应该得不到凶手行凶时的画面。不过,出了这个巷子,几乎遍地都是监控探头,只要他出了这地方,就算他浑身是铁,也保准插翅难飞!”
“堃媚,立刻调取以现场为圆心,方圆五公里内所有的监控。”朱玉婷朝着耳旁的通讯器说道,李堃媚很快就回复道:“明白。”
朱玉婷看了看手腕上的夜光表,然后说道:“从案发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有一个小时了,凶手肯定走不远。另外,他应该不会选择乘坐交通工具,否则反而会过快暴露自己……”
“现场好像还少了什么东西啊?”徐勇打着手电筒,蹲在尸体的周围看了看,然后站起身说道。
“确实,我也觉得少了什么东西。”王伟天赞同了徐勇的话。
“你们是说,少了剩下的那一半二维码对吧?”狄光皓说出了二人心里面的疑惑,随即他就皱起了眉头,“从张海生第一次给我们留下二维码开始,他几乎每次杀人,都会在现场或者尸体的身上留下二维码,但是这一次却没有留下……”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他仓促之间来不及留下?又或许,他像上个月的纵火案里那样,把二维码塞进了死者的肚子里?”徐勇问道。
“第一种假设绝不可能。”朱玉婷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别忘了,我们之前抓住他之前,他的每一次行动都是经过了严密的策划;现在再加上那个高智商的神秘人,我想,他们肯定不可能在这种小细节上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至于后者,我看我们还是要等解剖结果出来才能确定……”顿了顿,她突然话锋一转,“我感觉,这起案子不像是他们做的,倒像是有人在模仿作案。”
“你是说,模仿犯?”王伟天瞪大了眼睛,“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和之前的比起来,这起案子做得太粗糙了……”
“没错,而且这起案子现在至少有三个疑点,”朱玉婷看着被装进裹尸袋带走的尸体,望着同事们的背影说道,“首先,这起案子的作案模式和之前张海生的作案模式差得太远了,张海生作案追求轰动效应,而这起案子所处的地点明显产生不了这样的效应;
“第二,就是作案手法,张海生作案的时候,喜欢将受害人活生生折磨致死。最典型的,还是杀陈宇昊(见第一季)的时候。陈宇昊当时的尸检结果我还有点印象:他坠入游泳池的时候,至少在池水里泡了十分钟才死去,那十分钟对他来说起码是十年。而这起案子里,死者几乎是在中箭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死去,这个过程有点……太快了。就算当时的时间不允许,他也可以采用某种方式将死者带走,然后慢慢折磨,作为一个计划缜密的罪犯,实现这一点对他来说是不难的。
“至于第三,就是你们刚刚说的二维码了……”
话音未落,警戒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爸!你醒醒啊爸!”
“死者家属来了?”王伟天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或许,我们很快就会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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