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难得睡到自然醒,旅行超过了一周,时差问题也圆满解决了,这样一调整,精神状态很不一样了。
步入二楼的餐厅区,很显然靠窗的一个餐桌是留给我们家的,三副全套的西式餐具,面包、果汁、火腿、咖啡,一应俱全,全部是老人家昨天征询我们意见后准备的,不得不佩服老人家的记性。不过,一个高龄老人仍然战斗第一线,她怎么应付得了?从游客的留言薄上读到,老人家已经81岁,让她为我们服务,心里很过意不去,为什么她家没有年轻人帮忙,或者雇人来做?看老人家严肃的样子,我也没敢问。
在西方发达国家,仍在坚持工作的高龄老人并不少见,当一些白发苍苍的出租车司机、餐厅服务员过来为你服务时,总会觉得当不起。难道是因为意大利经济不振,才逼得老人上岗,赚钱贴补家用?想想又不像,她家上上下下都是宝贝,各种古董收藏随处可见,稍微卖几样就会超过开客栈的收入,何况人还这么累。我百思不得其解。
要告别陶尔米纳了,心中不舍,最后一次踏上我们的无敌海景阳台,尽量再多看几眼:那火山,那大海,那红瓦,那花丛,都将成为永久的记忆。告别老人家后,我们驱车下山,在离开这个古希腊人开埠的美丽山城前,先去与浪漫的心形海做个亲密接触。

我们到达海滩时还算很早,海滩上静悄悄的,偶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游客出没。作为一座惯于夜生活的度假小镇,此刻,晒日光浴的游客基本上还没有登场,平时座无虚席的沙滩椅基本上都空着,清晨的阳光开始铺满海滩了,海面上光亮点点,仿佛海里有鱼儿在嬉闹。这里一大片蓝黄相间的遮阳伞,那里一大片纯蓝色的遮阳伞,整个海滩被装扮得分外热闹。



欧洲人属于海洋民族,这可能是他们的后代惯于亲近大海的渊源,在全世界所有的海边度假胜地,包括泰国的诸多岛屿,西方游客的比例都远高于东方人,他们冲浪、滑水、游泳、浮潜、赛艇,玩得不亦乐乎,不晒得黝黑发亮决不收工,中国人则旁观者众,参与者寡。古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难道中国人更仁厚,西方人更聪明些?这显然是无稽之谈。我认为主要是环境使然和历史原因,历史上西方人就有亲近大海的传统,西方文明和大航海息息相关。另外,西方社会富裕得早些,家长可以负担得起孩子从小接受更多训练的费用,水上运动一般是花费较高的运动项目。如今,越来越多的中国家庭开始培养孩子游泳和其他水上运动,要不了多久,中国的下一代人就会像西方人一样,有能力参与更多水上运动了。
车子沿着高速公路从北向南,我们的下一站是锡拉库扎,这个地名很拗口,远不如她自古以来为人熟知的老名字:叙拉古。许多人造访叙拉古是为了那部《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而我们更感兴趣的是,去解读她复杂而灿烂的历史,并向我们心目中的哲人致敬,这个人就是阿基米德。
我们的历史书上言之凿凿,阿基米德是古希腊的哲人,是那批璀璨明星中的一个,这个说法如果阿基米德地下有知,一定十分困惑。阿基米德的家乡叙拉古,千百年来一直是个独立的城邦,上面并没有一个叫做“希腊”的上级单位罩着她。最早殖民叙拉古城的,是来自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柯林斯族人,除了希波战争期间为了对抗波斯大军顾全大局了一下,大部分时候她跟雅典的关系亦敌亦友,或者说是竞争关系,视利益而定敌友。
陶尔米纳到叙拉古,我们的西西里之行渐入佳境。那部撩人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故事,其实既非传说也并不美丽,导演托那多雷(也是“天堂电影院”的导演)的厉害之处,就是揭开美丽的外衣,讲出一段愚昧而残酷的历史,还让人当喜剧来欣赏。
叙拉古也是个海滨城市,其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了当年罗马帝国、希腊王国和北非迦太基王国的必争之地,历史上发生的战争接连不断。阿基米德生活的年代,古希腊已经走向没落,终于,罗马大军的铁蹄杀到,我们幼时的课本告诉我们:阿基米德正在广场的地板上做着一项计算,他平静地对罗马士兵说,请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算完这道题吧,但残忍的罗马士兵却一刀劈来,那位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整个地球”的伟大的哲人就这样倒在了野蛮的士兵刀下,,那个很可能不识字的士兵,根本不知道这位老人家是谁,说来让人唏嘘。
按照GPS的引导,我们驶进了叙拉古,由于我们预定的民宿在老城,也就是沿伸到海里的一个半岛奥提伽(Ortigia)。跨过桥,我们就进入了老城。尽管房东说他家可以停车,但看见这么多ZTL的标志,心中依然有点惶恐。老城到处都是人流,路过一个雕塑和喷泉的广场后,我们跟随着GPS驶入了极窄的巷子,一直到无路可走的一个临时停车场,却并没有空位。我让儿子拿着地址去找房东,不一会儿房东就来了,他让我从一条我认为完全不可能的小巷子里开进去,前后的雷达一直在猛叫,没办法,只能信任房东,按照他的引导开。最后,他让我把车开进一个门洞,里面漆黑一团,车灯打开也看不到前方,房东让我放心向前开,我硬着头皮开向了黑暗世界,原来是个地下车库,下坡超过45度,打大光灯也看不到前方的路。终于停车妥当,我已一身汗。自始至终,我听不懂房东的任何一句话,完全靠手势和信任,做了自己从来不曾做过的事。
来到我们的住地,是一个非常温馨的沿马路房子,颇有点以前老上海石库门的前厢房,室内几束柔光,显然被精心设计过,照亮了每个需要光线的地方,所有的布置都恰如其分地好,并不大的房间被设计得既大方又舒服,连厨房等都一应俱全,且布置巧妙。屋子里还飘着淡淡的香气。女主人会一点点英语,她说自己是个装潢设计师,房子是她自己的作品,难怪这么用心。房东给了我们一张地图,标出了住所与城里主要景点的相对位置,原来,我们的住所就在老城的正中央,离《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玛莲娜走来走去的大广场只有100米。


按捺不住马上去见识一下大广场的心情,我们出门后两个左拐,眼前就是一个大教堂,教堂前正是诺大的长方形的中心广场,是玛莲娜多次走过的电影拍摄地。就在这个广场上,看着婀娜多姿的玛莲娜走过,既有情窦初开的孩子们发呆的目光,又有垂涎玛莲娜美貌而不得的成年人的嫉妒目光;同一个地方,二战结束后,小镇居民无情地凌辱着玛莲娜,仿佛她才是让他们饱尝战争苦难的根源。小镇的居民在庆祝战争胜利时,却拿可怜的玛莲娜出气,忘记了玛莲娜跟大家一样,都是战争的受害者。人性的美与丑,善与恶,都在这个广场上淋漓尽致地展现。此时的大广场,一边摆满了露天的座位,全是休闲的游客,曾在这里发生过的那幕人间丑剧早已走进了历史之中。

叙拉古大教堂,重建于1728年,外形是气势宏伟的巴洛克风格,公元前五世纪雅典娜神庙倒塌后,这里只留下了巨大的圆石柱,如今,神庙的大石柱已完全被融入了大教堂,成为其最了不起的支撑,也撑起了从雅典、罗马到文艺复兴的整段历史,难怪我按地图去找雅典娜神庙却不见了踪影。罗马帝国灭亡后,叙拉古先后历经拜占庭帝国、穆斯林、诺曼人等的统治,不管哪股势力成为叙拉古名义上的主人,这座城市的古希腊基因如此强大,不但一直延续,而且发扬光大,叙拉古是保留古希腊建筑和文化最多的城邦。今天,她依然是一座活色生香,洋溢着希腊风的城市。眼前熙熙攘攘的大广场,欢乐而祥和,我们也想坐下来喝一杯。本以为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物价不会便宜,没想到一杯咖啡1.2欧元、三种口味的冰淇淋2.5欧元,如果愿意,你可以在广场上坐半天,慢慢地享受古城的美好。



我们去阿基米德广场找寻心中英雄的足迹,可惜以阿基米德命名的广场完全没有他的蛛丝马迹,广场的喷泉中央是希腊女神像,便是我们入城时路过的那座,因为维护的原因,部分雕塑和喷泉被蒙了起来。问周围的店家,始终问不出阿基米德故居或陵墓的任何信息,倒是一张关于阿基米德和达芬奇展览的广告,引导我们进入了附近的一家博物馆。不知道哪个别出心裁的展览策划人,居然把这两位相隔两千年的天才,凑在了一起搞个这个联合展览。进入博物馆才恍然大悟,展品都是他们俩当年设计的各种机械、军用设备等模型,看来也饶有趣味,这两人分别是他们各自时代的天才,尽管许多设计限于技术和材料,并没有达成设计者的既定目标,完成其实用价值,但构思和创意之巧妙,以当代人之眼光,仍然十分钦佩,这就是天才的力量。


当年的叙拉古保卫战异常地惨烈。前期罗马军采用正面进攻,遭到叙拉古一方的顽强抵挡。传说阿基米德发明了一个巨大的火镜,用聚焦的太阳光对准来船,焚烧了不少罗马军舰;另有一说,阿基米德指挥守城士兵,将燃烧的火球弹射出去,火球击中罗马军舰使其起火。不管怎样,阿基米德成了叙拉古的守护神,战争进入了拉锯战。时间一长,阿基米德肯定是被神化了,说罗马军队几乎成了惊弓之鸟,一看到可疑的东西出现,就会大声呼叫:阿基米德又有新武器瞄准我们了。相信这些传说中有不少添油加醋的成分,源于后来人们对阿基米德的崇拜,但罗马人在这个阶段损失惨重却是不争的事实。后来罗马军队吸取了教训,一改正面进攻而为围困孤城的策略,终于,叙拉古弹尽粮绝,加上内部出现了带路党。公元前212年,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叙拉古沦陷了。
阿基米德之死,让罗马的主将马塞勒斯甚感可惜,他本想攻下叙拉古后让阿基米德为罗马所用。出于对阿基米德天才的钦佩,他责令即日建造阿基米德墓,墓碑上刻上了球内切于圆柱的图形(阿基米德发现球的体积及表面积,都是外切圆柱体体积及表面积的 2/3),以纪念这位天才,尽管他曾是自己的头号敌人。历史总是跟人开些玩笑,敌人惺惺相惜给立了碑,自己的同胞后人竟然把它给弄丢了,至今仍无影无踪。那个阿基米德发现浮力定律后喊出了Eureka的家乡,自己的族人后代竟把他忘记得干干净净,倒是不少与他毫无瓜葛的人,千里迢迢赶来,想到他的墓前揖拜,感谢他对世界文明作出的了不起贡献。
漫步在叙拉古老城的大街小巷,一家家充满情调的餐厅和商铺,让游客流连忘返。来来往往的意大利人基本上都衣着光鲜,哪怕是餐厅的服务员也衣着考究,加上讨人喜欢的职业微笑,给古老的城市增添了美的元素。我们尽可以沿着海岸线边上的街道走上一圈,听听海浪拍岸,看看保留下来的古代城堡,即便没有风情万种的玛莲娜款款而过的大广场,地中海文明孕育出来的叙拉古,仍然美丽动人。
走着走着,看见一家门口贴着米其林标志的餐厅,正想大快朵颐,无奈铁将军把门。隔壁是一家时装店,年轻的店主人见我们在门口踯躅,边招呼我们进去,她说隔壁是叙拉古最好的餐厅,只可惜老板有点任性,想开门时才开门。店堂里的丝巾和帽子的设计都很独特,女店主说都是她亲手设计的,主要是融入了西西里民间故事的元素,难怪别样风情,只是价格不菲,一块大的方丝巾要300欧元,赶上奢侈品了。
谈到古代的叙拉古,有一位古希腊哲人的故事不可不谈。话说公元前七世纪起,叙拉古贵族当道,形成了类似独裁的僭主政治,平民百姓被压榨得很惨。平民不甘,待势力渐长后驱逐了贵族势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盘踞在西西里南部的格隆,看准了叙拉古的内部纷争后的空虚攻占了叙拉古,自立为叙拉古僭主。公元前480年,格隆又大败迦太基军队,叙拉古一跃成为了西西里岛东南部最强大的海上王国。前一篇我曾谈到雅典人远征西西里挫败,一代代的叙拉古僭主的地位越发稳固,让远在雅典的古希腊哲人柏拉图心急如焚。
此时的叙拉古僭主,突然给柏拉图发出了邀请,那时希腊的僭主中不乏附庸风雅之人,也历来有延请知识分子的传统,希望有名望的人为僭主唱些赞歌,这跟文艺复兴时期的美第奇家族包养大量艺术家是同一个心态。公元前385年,柏拉图应邀前往叙拉古,这位《理想国》的作者,相信统治者如果真心热爱哲学,有可能实现良善的政治统治。他的叙拉古之行,跟孔子周游列国,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异曲同工。然而,柏拉图还是太天真了,统治者请你来是让你大唱赞歌,而不是听你对他的统治指指点点的,不久柏拉图就被扫地出门。好在柏拉图认为他的思想影响了当时才二十出头的少主人小戴奥尼素。少主人聪明好学,对柏拉图的哲学看上去很有兴趣。柏拉图自忖,这一趟也算小有收获。叙拉古的独裁者老戴奥尼素一去世,小戴奥尼素果然成为叙拉古的新主人,柏拉图决定再次前往叙拉古,以图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最终,还是事与愿违:小戴奥尼素要的只是哲学这个学识的镀金牌和柏拉图响当当的名声,随着战争爆发,叙拉古开始动荡,柏拉图出师未捷,只得抱憾而归。后来柏拉图第三次来到叙拉古,早已无计可施,却心中不甘。此时的柏拉图,跟成为“丧家之犬”的孔子实在没什么两样,他已经不是一个教化人的纯粹哲学家了,他在涉入叙拉古的政治派系后已蜕变成了政治家,而且是既不厚黑,又没有实战经验的拙劣政治家,他的后两次叙拉古之行,非但起不到终结僭主政治的初衷,也离自己的《理想国》越来越远了。这是柏拉图政治实践的悲剧,如同孔子的悲剧一样。有意思的是,柏拉图(427-347BC)和孔子(551-479BC)这两位哲人,生活的时代很近,他们的政治追求和结局,也算得上是千古奇谈。
后来的叙拉古,一直战争不断。布匿战争中,叙拉古与迦太基结盟来对抗罗马,那个错误的决定,使叙拉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城破之时,罗马军人对叙拉古实施了无情的报复,民众死伤无数,更多的则沦为奴隶。天才如阿基米德,也未能挽回叙拉古被征服的命运 。
今天的叙拉古,早已摆脱了历史的纷争,历经千年沧桑,终于换回眼前的一片祥和,成为了世界上最像古希腊的西西里城市。游客纷至沓来,尽情享受着她的景色、美食。西西里的美丽已不再是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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