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往生

题记：2013年的旧文，也贴上来吧。算起来，差不多到周年祭了。

这是写给一个忘年交的故友。愿她在西方极乐世界得以解脱。

人生的起伏跌宕，永远都是无法预料。所以会说无常，没有常态。什么是常态？保持一个状态而长久不变动。我们的人生，永远都是一个睁开眼睛就会发现变化的历程，如同气象台永远无法真正的告诉我们，明天出门是该带雨伞还是阳伞一样。

Z阿姨其实只是一个邻居罢了，而我家和她家做邻居的那段时间，我刚刚只是个愣头青，自以为多看了几本释儒道的书籍，就能真的洞悉人生的真谛。遇上痴物蠢货嗤之以鼻，遇上愿意听我扯掰的人就恨不得把自己肚子里那原本就不多的墨水全部都倒出来。 生活里，Z阿姨其实为人算是热情的，但是多少有点孤僻，所以人缘也就算不上好。如果一定要在单位家属院给她一个定位的话，大概也只能说是一个被边缘化的中年妇女。而正是这种边缘化的人物，才会愿意听我这种半大小子胡扯八道。一来二去的，倒是能谈的到一起，有些关于人生基本面的认知，算是达成了共识，以后的日子里，偶尔会和Z阿姨聊聊人生，谈谈经典，也算是共同交流的。

内心苦闷的人，一般会有几个通道来舒缓自己的情绪。一个是发泄，一个是迁怒，一个是试图从精神世界寻求解脱。Z阿姨属于最后一种。聊过几次以后，她便问我，有什么可以看的书，当时我正被南怀瑾先生的著作所激励，而真正阅读的，也只是《论语别裁》一本而已，所以毫不犹豫的推荐了南师的书。她倒是笃信的厉害，没过几天，就到书店买了全套的南师全集，什么老子他说，什么金刚经说什么等等等等，到了最后，到底有没有把那一座小书山看完我不知道，但是光是这份胆识，的确让我吃了一惊。

其实，她不是因为被边缘化而苦闷，是有其他的原因。但是，出于对亡故者的基本尊重，我不想做任何表述。我们只要知道，她是一个内心迷惘却又无法得以解脱的灵魂，那就够了。

再后来，Z阿姨开始在家里添设了佛堂，每天做功课，很谦卑，很虔诚，也很希望能够借以化解自己的心结。可惜，并不得法，而当时，我也没有摸到修禅的法门，还在破执、安心、求解脱的圈子来兜兜转转，也没能帮得上她的什么忙。只是有时去她家里小坐，闻着家里浓郁的香火味道，总是觉得好象哪里有不对，但是又讲不出来。

她的生活过的并不顺心，生活的琐事，其实每家都会有，但是每个人面对琐事的方法和态度才是真正的决定因素。Z阿姨在她的小世界里，试图规划好一切，但是周遭的事情，自然无法按照她的规划里发生，所以一旦内心秩序与外在环境发生碰撞，她就开始用焦虑来折磨自己，坦白说，到了这种状态之下，哪怕是真的在深山里给你晨钟暮鼓，也是无法让你如渡清凉桥的。到了我这个年纪，开始回忆这些往事，才渐渐发现，真正的破执，就是在日常的生活中。我们的执念在哪里，我们的般若就应该延伸到哪里。可悲的是，那时的她和我一样迷惘，以为只有烧香礼佛才是修行，殊不知，修行无时不在，真正的砺石，恰恰是我们每天眼见耳闻的琐事，这些，才是真正的障吧。

时间过去很久之后，我离开了家，然后父母也搬离了那个大院，从此就很少来往。我一直是一个比较慵懒的人，不太习惯主动去联系谁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和关心。而日常所能听到关于Z阿姨的消息，也只是熟人圈子里的一鳞半爪。关于她的子女，关于她的家庭，关于她的婚姻，关于她的各种不顺遂。如果归纳起来，那就是没有什么好消息，基本上都是坏消息。时至今日，我会想要检讨，因为母亲和Z阿姨的关系也一直不错，曾有几次，母亲很认真的告诉我，是不是该给她打个电话，因为当时我和Z阿姨还是比较谈的来。我能理解母亲的心意，而不知怎地，那时候的我，似乎因为自己的不如意而刻意回避很多人，这个电话，一直到了最后也没有能够打过。

一年前，得到的消息是，Z阿姨因为生病，住院了。母亲心有不忍，还专程到医院探望她。回来以后，唏嘘不已，说瘦了，说憔悴了，说已经不太能正常的说话了，说完全没有精气神了。人啊，竟然可以被自己折磨到这个程度和境地，作为曾经的故友，我的确在当时，心里很不好受。到了那个时候，却又没有再拿起电话的勇气了。

几个月前，由于一些其他原因，母亲原本使用的手机号码，被换做我在使用。那个手机平常也不怎么带在身上，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家里，偶尔用来起床的闹钟。有一天的晚上，在枕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条短信跳出来，内容很简单：你知道吗？Z昨天在医院死了。我呆呆的看着屏幕，理性会很清楚的告诉我，这是母亲的朋友发给母亲的通知短信，但是机缘巧合，却是我先于母亲得到这个消息。没有由来的，在一个人的深夜，没有灯光，我安静的哭了。

其实，即便是几个月的今天，我写到这里，还是会想哭。为什么哭，不知道。或者是同病相怜，或者是感怀伤感，或者根本就没有理由。一个人，生生的来了，生生的走了。从何来，往何去，没人知道。我们用几十年，换来的，可能也就是别人的嘴巴里那一句“你知道吗？XX死了”。我们所能留下的，究竟有些什么，死去的我们，根本也就不会知道了。

今天，和表妹在微信上聊了很久，谈到修禅的问题。我仿佛突然开悟似的，告诉她，我修禅，只修心不修行，我修的，都是入世禅。我不知道，这是大乘还是小乘，但是我知道，或许，可能，大概，在这个时刻上，我找到了心的安放。而Z阿姨，一直到了最后一刻，不知道，她的心，是不是已经安放了。

人生无常，我们无法左右周遭，我们唯一可能可以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这颗心。控制好他吧，因为这是你唯一的东西。可惜，我没有修行的习惯，我也不会念往生咒，我没有办法在那个、这个时候，帮Z阿姨诵经超度。但是，我想，我希望，她能解脱。在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的肉身，已然解脱了。心，但求安放。

一切有为法

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