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鬼门
也许我命不该绝,这时突然有一双手伸过来擒住我的手,在我向后倒的时候,把我拽出了水面,我感到那双手很巨大,绝不是上官飞的手。是谁?
我感到身体被人托起来,然后暗绿色之中出现那么一丝光,那丝光像毽子一样被抛来抛去,越来越大,开始分化出各种颜色,各种颜色逐渐固定住,是天空,太阳像个漩涡,光是流动的,然后出现了一个长着红胡子戴着高帽子的人,眼珠子是绿的,眼睛里似乎有火,他的胡子就像是从鼻孔里冒出来,然后蔓延到整张脸的,像野火一样,帽子下面有点奇怪……我发现我醒来了,意识也开始恢复,周围一切映入我眼帘,我立刻开始重塑记忆,拼接逻辑,直到建造起一个我认为熟悉且合乎常理的世界,我明白是刚才那个洋人救了我。
我楞了一下之后,疼痛感也恢复了,这感觉让我更贪恋我正拥有的肉体,我产生了一种担心和依赖的情绪,我仿佛从一个无穷远的地方撤了回来,无暇顾及其他,只是庆幸自己没有丧命。
我一看右脚,已经弯成了弓形,脚腕处有个口子正冒血呢,我随手乱摸,摸到了软和的泥巴,抓了一把抹到伤口上止住血。
红胡子洋人见我醒了,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什么,还拍拍我的肩膀,他的手掌竟然布满了扭曲的烧疤,是被灯火烧伤的,他真的是一团火吗?
我感到很不习惯,由于成见的影响,我对洋人没什么亲切感,也从未距离他们这么近,我耸耸肩膀,他的手拿开了,但我还是表示了一下感谢,抱拳道:“多谢相救,不过你们还是回去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好像遇到洋人说的第一句话就应该是这句,感觉很不是滋味。
他站起来,又用手抬了抬帽子,我这才发现他为什么看起来奇怪之处了,原来他没有左耳,耳根处光秃秃的,头发同样是红褐色的,他的女伴不见了,他看起来独来独往的,没有朋友。
我知道抬帽子是他们的礼节,我只能撇撇嘴,算是和他笑了笑,然后想起来什么,连忙回头看老三和上官飞。
阿飞已经把老三放到地上,老三还趴着,裤子湿哒哒的,水浸湿了一片。这时,那个洋人又上前去,蹲下来要把老三翻过身来,可围观的人里有一个中年妇女急声叫道:“可不能翻呐!不能让那洋鬼子翻过来呐!”
原来是那个卖凉粉的大婶,她连连摆手,指着老三说:“趴着!躺过来可就坏事了。”
上官飞本就对洋人不信任,拨开洋人的手臂。他厉声喝道:“干什么!别动他!”
洋人太过热诚,还试图解释什么,两手不断翻着,意思是要翻过来,又把手放到自己肚子那里作向下压的手势,这时候我也不知道谁是对的,我就问那个大婶:“婶婶,为啥不让翻呀?”
大婶站在人群里,并不上前来,只是急的嘴撅着,眼眨着,说:
“亏你们还是这片土地的人,没听过‘大背朝天,洪福齐天’?”
她这么一说,我也恍然一拍脑门,站起来,一手按着伤口,一手连忙跟上官飞呼扇着:“就是就是!不能翻!”
为什么这么说呢?在我还小的时候,青木庄的大街小巷每逢下雨就会泥泞不堪,有很多灰色的癞蛤蟆出现在路上的浅洼之中。我们小孩子看到了会用石头棍子打它,但癞蛤蟆临死前会打一个滚翻过来,鼓起白色的肚皮对着阴郁的天空,路过的大人看见了,会赶忙从我们手里抢过棍子去,用棍子把它拨过来,不让它肚皮朝天。人们说癞蛤蟆肚朝天是在生命尽头向老天爷告状,哭诉自己的卑微的命运,只要它肚子朝天,就必死无疑,所以有句俗语叫“大背朝天,洪福齐天”。
不知道上官飞有没有想到癞蛤蟆之事,但他一定听过大背朝天,洪福齐天这句话。也就没敢把张三翻过来,只是托着他的下巴,让老三能够保持呼吸。我也连连跟洋人摆手,表示拒绝他的帮助。
可是我们依然手足无措,好不容易我的脚舒缓过来,我能站直了,同时我还注视水面,看到水中央的那人还躺在水面上,但绿色的肚子已经鼓的像一座小坟了。他已经大肚朝天,没救了,由于不知水深浅,也没人敢下水去救他。岸上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刚下过大雨,上一级的水满了,水溢下来才淹死了人。
怎么办,把老三驮回村里的郎中那里恐怕也无济于事,谁都知道村里的郎中医术不高,没有回天之术,只懂得开几副药方发汗退烧,而且我们也怕路途太远来不及,只见老三的脸面也慢慢有了菜色,呼气也变轻了。
我焦灼万分,围观的人有些已经开始摇着头,离开了。那大婶最终也叹了一声“唉!没魂了,让水吸走了,水是灵媒,能吸人灵魂,后生们呐……”
我更慌了,这时上官飞脸色苍白的说:“是不是?真像是没了魂了的,我以前见过这情况,人还能出点气,过不了一炷香时间就……”
老三!你可不能有点啥事啊!我说话也带出了哭腔:
“没了魂可怎么找啊!老三!”
对了,我又闪念想到,没了魂是不是去传说中的鬼门关?
我强迫自己拼命去想法子,但越想越麻木,我就像变成一截木头一样。
上官飞镇定下来,闭上眼,眼珠子慢慢转着,他的眉头皱来皱去,似乎感受到什么,说:“有东西就在附近晃,不远,就在这里!”
我知道他是在开天眼,日常的练习让他有了很大的敏感度,能感觉到奇异事物,就在这里……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招魂呢?
这时救我的那个红胡子洋人,站在一旁察看了老三的脸色,十分痛苦的摇摇头,走过来摘下帽子,提在胸前,一脸严肃的看着我,又拍了拍我的脸,要离开了。
他肯定是遗憾没有按他的来做,现在老三要死了。
但是就在他拍我脸的时候,我脑子突然有那么一颗流火划过,这颗流火带着长长的尾巴,一扫而过,却照亮了我的醒悟。我随即伸出手,拦住了红胡子。
洋人转过脸来,不解的看着我,我的目光当时应该很坚硬,硬的像石头,我也冲他摇摇头,意思是要他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不是的。然后我冲上官飞叫道:
“嗨,上官你记得大牙吗,大牙你记得不?小时候的那个大牙!”
大牙指的是一个人。
上官飞楞了一下,听清了我的话,像是猛然挨了一鞭子,张开嘴,激动的破着嗓子大喊:“死亡游戏!是不是!死亡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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