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红布
我把经过说给老三听,他的惊奇表现的就像这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
“你们救了我……我不清楚啊……我就记得,嗯哼!”他大声擤了一把鼻子,喷出一把泥浆,眼睛里流出泥泪,接着他黏糊糊的说,“看见水里那个人,眼睛突然睁开了一下,是红色的,特别凶,我被吓着了,后来,就一直迷迷糊糊的……然后就醒来,你让我把阿飞抬起来。”
“算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断定他在说梦话,因为那个人的眼睛根本没有睁开过,我立刻打断他,让上官飞接着讲。
上官飞这会还在掩着鼻子用嘴出气,他带着喘息道:“哥们是真的晕了!是不是,晕了以后发现……呼,好难受……在一个非常阴的地方,你能想见,该怎么形容了……呼,你很难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没有光......雾,是不是,有雾!也忘了是冷是热了,听到有好多人在我耳朵边议论,说什么‘晕了……晕了……’我就想,谁在窥视我?“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不寒而栗——因为我突然想到小时候的死亡游戏,我在昏迷时,也听到了好多人的声音,我错以为是那是孩子们的声音……
上官飞还是不用鼻子呼气,喘了几口,接着道:“说话的人,我也看不见,挺紧张……哥们想,我得抓紧时间呐,是不是?要不就喊吧,就开始喊老三的大名,刚一喊,雾里好像出现了有五六七八九十个影子,有一个在远处回我说:‘阿飞’。我一听,好像是老三的声音,是不是,这么容易找到了?然后又一个影子也用老三的声音说话,说话都很慢:‘阿飞,你来了……’哥们吓一跳,不敢过去,就问:你们谁是老三?然后有一个影子慢延延的说:‘我们都是,它刚走……’我说,‘它’是谁?谁是老三就赶紧跟我走!
那边又说:‘这就是开始的地方……‘我说,是不是?就想。先过去把他们都拉住,拉几个算几个,但是走近了也看不清他们,我先把他们推到一块去,一点也不费力,呼,我发现远处还有那么一个,正过去抓,下雨了,等我擦了一把眼睛,却发现刚才推到一块的老三都没了!是不是?我一下子慌了,胸口闷得很,然后就天旋地转……脚底下一空,才睁开眼,人已经到了空中了。“说罢,他呼的长长吐了一口气,舒服了许多。
老三张着嘴都听傻了,他不认为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话,他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任何话。
我很快抓住了要点:“开始的地方……”
这时老三又补充了几句,他想起来了,他被那人睁开眼睛吓坏了后,脚底下好像被藤条抽了,像火烧一样疼,当时我在他前面,他想叫又没力气,张开嘴却叫不出来……
我说:“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你知道不?还不看看你小腿!”
他笨拙的把腿抬起来,搭到马背上,一低头竟失了平衡,咕咚竟掉下马去。从地下坐起,像个鞠,看着自己腿说:“娘呀,谁抠的我?”
我看了他一眼,道:“你个鞠,老子让你快点游,你还说,不急不急,慢慢来,咳!”
上官飞笑了笑,说声:“是不是......像梦一样......”然后忘却了自己的不自在。。
正说着话,三匹马就一路小跑到了村口,因为我们绕路去游泳了,所以没从村南回,而是走到北口,朽木牌楼上刻着“青木庄”三个旧字,然后我们看见了一堵高墙耸立在路当间。
“这是什么?”
“墙!法师说了,村里最近盖戏台,不太平,把村口堵住,外面的脏东西就进不了村。”我说”
“你们村真的闹鬼?”老三惊奇道。
“进村你就知道了。”阿飞说罢,提缰就走。
进村以后,阿飞给老三指着路旁人家说道:“是不是?红布条!”
果然家家户户门上都栓着一条红布。
“红布条怎么了,说明有人坐月子。”老三想到即说。
“你见过全村同时坐月子的?”
张三顿时哑语了。
我继续说:“说是这个能镇鬼神,鬼一看见有女人坐月子,就不敢进。”
“为啥?”
我听他这么问,立刻来了气:“什么为啥,我怎么知道,你自己生个孩子试试,为啥为啥......还有你,是不是是不是的。”
阿飞眉毛一挑,忍俊不禁道:“是不是?”
我们去了李大夫的医馆。
李大夫给诊断了一下,说我们三人内脏无损,我和张三受了皮肉伤,另外老三耳朵里进了不少水,不大紧,过会儿会流出来的,也可能流不出来了。
接着大夫给老三和我的脚腕处浇了一碗药酒,把泥也冲干净了,看着又长又深的伤口,啧啧道:“爪子真大!”
老三不好意思的收了脚,说道:“我的脚自小就大!”
我真的看不过去了,怕吵到别人,只能低声道:“你少说话!”
“为啥?”
上官飞告知李大夫说:“河里淹死个人。”
刚说完这句话,整个医馆里,买药的看病的顿时收了气息,然后像涨潮一样,哗的一声,开始议论起来。李大夫年方四十,是个白面胖子,两绺髭须挂在嘴角,他按住一个大爷的手腕,诊着脉,淡然的说:“前几天也淹死几个少年,是哪个村的来着?”
“莘庄的!”刚刚买完一包药的一个大婶敏捷的回头嚷着,好像她迟迟迈不动步子,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爆发,“一出事就没人敢下水了,前几天就有人在河里专干捞尸体的营生,捞一个挣好些钱哩!河里有鬼!后生们,可千万不敢去游水咧。”
上官飞用夸张的语气说:“是不是?”
大婶不知道上官飞的毛病,眼睛被眉毛压成三角型,说道:“是呀,后生!”
上官飞乐了,又问一遍,好像他可以从中获得无穷乐趣:“哈哈,是不是?”
大婶撇撇嘴,不满的说:“你这孩子听不懂人话!这不是刚挖的河道吗,肯定得年年死几个人。”
“是不是,婶婶,为什么就要死人呢?”上官飞的谈话内容总算不仅仅为“是不是”了,也为了让大婶消气。
大婶见关子卖出去了,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红牙床,突然鼻子一绷,像是要吓唬玩火的小孩子:“修河是不是兴土木?一闹起来就要动土吧,你要动土,你得把原来住在这里的山神呀,河神呀,妖精呀撵走吧?哎呦,美得你,撵人走不给点东西能行吗?这些东西可比人难对付,人就好打发多了,今天说拆你的房子,给你几个钱,明天你就得滚,不搬夜里就拆你的房,还找人打断你的腿!神呀仙啦可不一样,以前人们还懂得给河里献些牛羊,也就没出什么事。你如今修河,却把祖宗的套路都扔到一边,连点祭品都没有,难怪河里问你要几个人。你说说,还得按咱们自己的规矩来不?”
大婶的一番话勾起了我的兴趣,虽然我觉得她夸大其词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听,绝不敢打断。听时,我脑海里倒是想起来,马车轮子陷在泥里走不了,只要给轮子前边垫些秸秆,轮子有了肯吃它力的玩意,才能往前走,大概时代的巨轮也是这样——时代要进步,只能碾着尸体前进。
这时,被按着脉的大爷早就按捺不住了,手腕青筋暴起,你方唱罢我登场:
“改河道这个事肯定得死人!嗯哼!”他干咳了一下,接着道,“后生们,这事它肯定是因为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绝对的!你看你们腿上是不是让抓破了,前几天死的那几个孩子,也是让掐的紫的!和这个胖后生(指着老三)腿上一样,我问你,是不是被拽住了,游也游不动?”
老三愣了,说不上来话。
可人家大爷也不等他回话,又自顾自道:“有不少人去看捞尸体,回来说那小孩儿捞出来都和小猫小狗一样,缩着手往前爬,李大夫!按好……脸都是绿的!唉!”这老头子嘴里牙不多,说话不断喷口水,喷到李大夫诊脉的手上。
李大夫被喷的无法近其身,转身和我们说道:“死的要是有钱人,现在就差不多开始捞人了吧,上回那几个孩子,家里给不起钱,可泡时间长了!”
“看着像是城里的。”老三老实的说。
然后厅里又是一阵沉默。
终于,我打破了沉默:“怎么大人还能给淹死了?我还以为就不懂事的孩子会出事!”
大婶愤世嫉俗的说:“孩子是无辜的……洋人抢咱们的土地,但他们来之前,地主乡绅早就把我们的土地抢光了,都是报应,都这样!”
我突然又想起了那个被偷的胖子,想起来我和老三把上官飞救醒后,他和他的太太就在人群里漠然的看着我们。
“嗨,你俩的‘家伙’呢?”上官飞问。
我说在马身上,上官飞往外瞅去。我也刚好回过头往外瞅,三匹马安静的直立着,外面阳光明媚,然后传来塔拉塔拉一串马蹄声,接着一匹黑马飞驰过去,马上有两个黑影,一闪而过后,唯一遗留在人印象里的,就是有根辫子甩了一下。
我愣了一下,那不是在人家马车里偷东西的两个盗贼吗?
老三腿上的酒晾干后,李大夫说,你们出了事,最好再找人看看。他又搭住了大爷的脉。
我说:“恩?这不是来找你看嘛?”
“他是说让你们找神家看看。”大爷解释说,这回没朝着李大夫喷口水。
大婶当时正要走出门口,突然想起来她才是这里的主角,急忙回身道:“哎,就找六代仙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