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马贼
过了一会,只听雨势渐渐小了,乌云首先失了红边,然后云本身又逐渐像盐一样消融在天空里,天变得亮堂起来。
我说,走吧。
阿飞像是喜欢上了这个与世无争的结界,不大情愿离开,就在我们又要钻入庄稼里的时候,上官飞回头道:“要是外面也有这样的去处就好了,是不是?”
老三用鼻子说:嗯。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扒开叶子往外走。寒气很重,我把肩膀收紧了,软和的泥巴尽情挽留着我的鞋,鞋子缠绵悱恻,意图弃我而去。没走多远,眼前突然大亮,我们出来了。
雨滴也像算准了似的,刚好完全停止,一滴不再落。炽热的阳光直射下来,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脖子也被烫得很不舒服,紧巴巴的。
老三揉着左眼,是眼角被叶片划到了,这就是进入结界或者从结界里退出来的代价,不过这点伤不会有事,不会伤害眼睛,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红血印,有时还不等发现就已经痊愈了。我们的手腕上、手掌上也有好几道血印。
我抹掉小腿上的泥,捡石头刮了鞋底。上官飞含着手指在嘴里吹了一声极响的口哨,不一会,从前方田里,跃出一匹浑身是泥的黑马来,接着又跃出我和老三的马,都是脏兮兮的。
“马身上有泥的时候,不要去揭掉那层泥。”我说。
“为啥?”老三问道。
“到了青木庄你就知道了。”
老三爬上马背,抬起屁股一摸,全是泥,苦着脸看我。
我急了:“鞍可以擦的!”
我用玉米叶擦了马鞍,上了马背,摸到匕首还在鞍下。经过雨水激发,马的耳朵由原来的萎蔫变得竖直,眼睛也像被雨水洗的发亮,我拍拍它的腮帮,它哎嗨嗨的哂笑一声。
“阿飞,你不是想游泳吗?”我说。
“是不是,正合我意!”上官飞迫不及待的说,阳光刺的他后背已经很难受了。
老三睁着圆溜溜的眼,迟疑的说:“我不会游。”
“是不是?我会,我能游半丈远,但是我不教你,因为你太笨。。“上官飞眺望着远处说。
“阿飞,半丈不算会游泳。”
“是不是。”上官飞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
“我妈说河里死过人,她嘱咐过我好多次不要下河,她想让我好好活着……”
我忍俊不禁的问道:“活着干嘛?”
“唔,读完大学堂,弄个官当当……”
“可是河里有很多姑娘。”我说。
上官飞突然怔住了,耳朵耸动了一下,他一定是打算从今往后仔细的窃听我的话,以免漏掉重要的信息。
“唉,你们要是实在想去,要不就去游吧。”老三表情十分平淡,好像看姑娘游泳只是件顺手为之的事,没什么要紧,我怀疑他的心已经变成了一颗紫葡萄。
这条南北方向的河道以前并不存在,是由东西流向的河道改造而来。十年以前,青木庄和麦庄只间隔着一条河,人们都到河边放羊,就叫它羊河。
他俩的马在前边并排走着,我跟在后面。
马蹄向前,没走多远,我还没看见河,可是却被河水发出的水光晃了眼睛。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很遥远又很神秘的地方,同样透出片片鳞光——我要是突然被什么反光晃到眼睛,不管是琉璃也好,姑娘的首饰也好,我就会恍然在念头里穿梭,血液不再是循环往复,而是由唯一的源头,由内向外的朝身体边缘涌去。我由外向内窥去,那里也有一片闪耀的光芒......我好像认识这个地方,于是它愈加的吸引我,喔,那不是梦,那情景真实存在......小时候,夏天,我没睡醒,有人揪我的耳朵,我醒了,我的一个小伙伴,邀去河边掰蘑菇。我很纳闷,怎么他家一年到头都是吃蘑菇......寅时,天是黑蓝色,我俩走在田野之中的小路上,路旁全是高大的杨树,所有的鸟都没醒,牧羊人已经赶着羊出来了?好像见到了,又好像没有。我又瞌睡又抱怨,我们两个小不点,走的晃晃悠悠,草丛里有露水。不知多久,河水在哗哗的流,听起来很宽,跨了堤,就见到了河。站在沙滩上,等日出,月亮还没隐去,月光在河面上甩,像几匹黄绸,天很暗,我看不清,河很雄伟,一片水声,近处是水声,远处也是水声......两股水流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影响对方的流向,在交合处,是旋涡的声音...... 我们大气不敢出,河的气势,让我不敢说话。一会儿,河对岸,麦庄那边,有了劳工的影子,也有马的影子。
“是过河的人。”小伙伴终于开口说。
“过河干什么?”
“采蘑菇。”他眼睛盯着对岸。
“那边没有蘑菇吗,非得过来。”
“这边的蘑菇,有的是鸡腿变的。”
“真的假的。”
“我妈说的,有的蘑菇是鸡腿变的,谁吃到就是谁的。”
那些人的衣服是夜的颜色,他们在波光里移动,抬脚脱鞋,把鞋栓在腰间,上马,马跳到河里,水淹到马肚子,多凉呀!河水冲着,推着,马匹歪歪扭扭,有几个人半途下了马,跳进水里,强拉着马过河,有个人滑了一下,马愣着被冲往西走,人死死拽着缰绳,吆喝,马反应过来了,抬腿乱蹦,抵抗水流,十分滑稽,渡了一半,突然又往东偏去,人和马搭档着,斜着渡过来,在很远的地方上了岸,默默的骑马而去。天上残云褴褛,慢慢分明,山像躺着的大鱼,鱼肚子发白。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我心里默念。鱼肚子剖开,更多的光抛出来,掉进山谷,掉进河里,河面就闪光,张开了无数双眼睛,有个地方眼睛最多,有个和我们一般大的女孩子,从河中央的鳞光里露出身子,笑呵呵的看着我!是什么东西使她如此开心呢,她也看见了歪歪扭扭的马?我也那么开心。她的裙子贴满了金片片银片片,她一点也不害羞,是在对我笑吗,还是我的伙伴?我一扭头,伙伴不见了,他变成了一头小鹿,眼珠子漆黑发亮,女孩的这件亮闪闪的衣服好长啊,东边,西边都望不到头......之后,鹿跳进了水里,歪歪扭扭的朝女孩走去,你走了我可以自己采,说实话我很羡慕他,于是我一个人用包袱装了好多蘑菇,回去告诉伙伴家里,他变成了鹿,他们就跟我问这问那的,后来哭声一片。
有什么伤心的,又不是没见过鹿......那个女孩,我再也没见过了,因为有七八个国家合起来把朝廷打败了,水就断了......
“嗨。”上官飞叫了我一下,我惊醒了。
“是不是?睡着了?”他好奇的张着眼睛。
“没睡。”
“水凉不凉。”老三说。
“包管你暖和。”阿飞拍着胸脯说。
“为啥不是冷的?”
“哥们告诉你,你可别看刚下完雨。只要太阳一出来,立刻就热了,还会冒气呢!那都是温泉,是不是,而且河边那么多小姐丫环,她们的身体……”上官飞便给老三讲起了雨后游泳的好处,直说的张三粉面含春。
我们三人跨在马背上,伴着哒哒哒的铁掌声溜达着。只见路边有不少马车,粉帘卷风,又闻笑语从堤下传来,便料到那里必是最妙之所在。车夫们聚在一起小赌,默默的盯着河里,顺着他们的目光,可看见堤下已经有五彩缤纷的女人们在露着腿玩水。如果有人一定要问,雨刚停哪里来的这么多人?我可告知诸君,官府在河边也修了亭台建筑供遮阳避雨。
我看了一眼河面,那是一块又长又宽的水塘,阳光被撂在上面,却毫无生气,我有点失望,因为我并没有找到我要的东西。
洋河的治水是阶梯式放水,即从上游由北至南,每隔几里位势便降一级,每一级都是一个大水塘,北水满则溢至南下一级,一路由城中到村落,由高的等级到低的等级,以此延绵不绝,在麦庄东边蓄成一湖又东向流去。
下马后,我取出匕首塞到布衣里,老三则把大刀背到褂子里,刀柄却将衣领顶了起来,从身后看,他的衣服像挂在竹竿上一样。
有一块草木茂盛的地方,稀稀疏疏的长了很多向日葵,边上栽了很多木桩,上官飞把马栓到那里,他恨不得立刻飞到水里去。
“马!”老三提醒上官飞。
“没事,马比你……”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道极快的黑影,像支箭一样在我们眼前横飞而过。
我回头一瞧,是个穿黑袍的青年,身形消瘦,夹着胳膊,两条腿像个纺轮,快的看不清,分明已经超越了人类的速度,辫子追着脑袋,五步并作了一步,没多少功夫就蹿出几丈开外。
我愣住了,没弄清楚什么情况,上官飞和张三也成了木头人。
那瘦子一路跑去,草丛深处早有另一个穿黑袍的人,骑着一匹大马等待,骑马的那人在脖子里盘着辫子,阔脸黑面,身体强壮,面相凶狠。瘦子一拔腿,“嗖”一下跃上黑马,两人共乘之,瘦子回头看了我们三个一眼,抬起胳膊遮了脸,然后那个黑面家伙狠狠给马加了一鞭子,马疼的飞奔起来,在骄阳下穿过葵花林,又转进一片树林,没了踪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