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游神 (1)

作者: 王惊蛰 | 来源:发表于2018-04-27 22:59 被阅读67次

    第一回  冥婚

    我要和各位讲的,是发生在我和两个朋友之间的故事。

    每当我回忆起往事,就有种迷幻的感觉,首先它距我极其遥远,但同时又如在眼前,以至于我总是分不清它究竟是发生在一百年前,还是昨日。由于故事总有评古论今的成分,言多也许会伤及一些人,所以各位不要问我具体是何许人也,而且这些东西并不妨碍故事的讲述。在我出生之前,朝廷已经修了火车,打通山脉,进入我们的山谷中央,使得家乡那些一直生活在封闭世界的人,不得不面临见识上的崩塌——原先只是听人说,荒野里多了两道望不见头的铁槽,忽然一天夜里:地表震颤,一头身长百丈、目射金光之巨兽暴怒闯来,当夜附近所有人躲在家中,农汉杀狗求寂;妇人携幼戚戚伏跪于地,以为天谴已至;老者面如死灰,不敢出气,乃至竟有自憋而死者……直至了解到那东西不过是个带轮儿的铁机器后,人们还是惶惶不安,因为这个刺激让所有人感觉到了他们从不想去意识到的东西:外界。有人开始谈论,但是更多的人叫他闭嘴,多数名门望族都选择忘记一切,另逃远居——人们并非害怕新事物,他们恐惧的是信念的塌陷,他们在传宗接代中日渐穷困但仍然紧依不舍的旧世界已经摇摇欲坠,不能再托住他们了。

    不过我的故事不是从这里讲起的,而是火车闯进山谷后,又过了十几年。

    我和我的两个朋友——上官飞、张三躺在草坡上看云。

    我幻想着天空是个衣不蔽体的美女,云朵是一块块纯白的碎布。为了能穿破云层,我真希望我能搬进鹰的眼睛。

    上官飞想着要游泳。他正一个劲给张三讲,在水里如何像蛤蟆一样翻眼蹬腿。

    “这里本来就是羊河。”张三说。

    “是不是?”上官飞站了起来,只见他肩宽腿短,身形方正。他瞅见一片低洼之地,长满深草。上官飞说,“我们那岸,是由西往东流的......”

    “我们这边是从东向西流的。”老三说。

    我想起了羊河,从前,羊河里有两股水流,一股自西向东,一股由东向西,人们说是代表过去和未来。但是十几年前,老佛爷把河截断,引“过去之水流”北上入城,供洋人观赏,穿城而过之后绕了一个大弯,然后南下汇为一湖;而未来之水流则不待渠引,自行干涸。

    “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嘛。”我说道。

    “是不是?”上官飞诧异的说,其实他比我知道的多,他只是习惯了问一声“是不是”。

    “朝廷不是说,这是改革吗?”张三问。

    “老三,‘改革’就是让‘由西向东的’玩意儿,变成‘由北向南的’。”我解释说。

    他俩都叼了狗尾巴草不再说话,我也抽了一根草,叼在嘴里。草丛里很清凉,蚱蜢弹来弹去,我坐起来,看着周围无限风光,阳光越过山脉射进山谷,就像筷子搭在碗里,山谷像手掌一样翻开,四方形成屏障,只有西北、西南两个缺口。

    “看,西南边的那个缺口,”我指着那边说道,“从前我一直以为,由那个豁口走出去,就是天竺,三藏取真经的地方……瞧,弟子诚接佛祖大驾,呼——吹来一股风!钟鸣鼎食,万佛朝宗!由远到近,从淡变浓,翻滚……咦,那边有什么东西涌过来了?”

    他俩起身望去。

    天空本来晴朗,可是西南豁口那边却涌来一大团黑云,像过烟瘾的老头子猛吐一口烟,滚的似一团墨汁,接着风突然加劲了,张三的衣袖被兜满,像个鞠。

    树旁的马匹都不稳了,片刻之间黑云盖谷。

    这云来势汹汹,狂风如大掌般一挥而过,天地间又静谧下来了,但亮光已被黑云尽吞了去。

    “不好,是四云之一,黑云!”我说。

    上官飞倒是挺纳闷,仰着头自言语道:“是不是?”

    黑云一出,暴雨必至。

    我们快马加鞭,赶回麦庄。进了张三家,把马栓进马厩。只见黑云已经绕过这里,移到青木庄的上空去了,如同一顶巨大的黑草帽扣了过去,而麦庄这里只是在帽檐处。

    屋里一时湿热不堪,土壁像是被吓了一身汗。张三的父亲瘦的像只猫,眯着眼睛光着膀子对我和上官飞笑道:

    “这儿不会下雨了,云都到你们村去了,把桌子搬出来吃饭吧。”

    张伯伯是个极其乐观的人,重苦力活使他累成一把骨头,裤腿上还卷着田里的泥浆,两道浓眉像两撇胡子似的,总是笑嘻嘻的,没什么烦恼的样子。

    桌上有一盆拌野菜,我夹了一筷子,放醋里蘸蘸,刚往嘴里一送。

    “嗯……唔……”一股怪味像火苗一般从嗓子直冒到鼻子里——是芥末,大量的芥末!为了不失礼,我不能吐出来,强皱着眉头下咽,老三的父亲大口嚼着,笑嘻嘻的说:

    “嗯?芥末放少了?”

    “是不是?”上官飞张着嘴,筷子在半空中点了点,最终没敢夹。

    黑云一直不散,不断盘旋,像一条黑鱼追咬自己的尾巴,雨点迟迟不落,天色不久就进入全黑。

    晚上,我们三人在院子里用井水冲了冲脚,上官飞开始讲他在山外面的见闻。

    “兄弟,你们有没有觉得我说话变了?”

    “为啥?”张三问道。

    “为啥?”上官飞哼五和六的说道,“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有点山外的口音。”张三嘿嘿一笑说,然后坐在地下,他身子浑圆,粗壮但并不肥胖。

    “是不是?嗯,但是我不是指口音。”

    “变化就是,你他妈的总是在问‘是不是’!”我说。

    “哈哈,是不是?难道你没觉得我的那个……格调,变了吗?”

    “为啥?”张三憨憨的说。

    “你猜哥们出去干什么,是干苦力!每天就是干活,时辰从来都不是我的。不是出力就是歇力,唉,一点意思也没有......你说是不是?不干活的时候,就待在棚屋里,闭紧木门,因为周围是充满危险的大荒野。哥们都蔫了?”

    “蔫?”我承接道。

    “对,蔫儿!有一回,我出去撒尿,回到棚子里,他们脸都变了颜色,开门的那个人赶紧拉我进去,闭了门,就往地下趴。”

    “鬼?”老三全神贯注的问道。

    “不是,是大虫!竟然从我撒尿的地方跟了我一路!是不是,愣是没扑我!”

    “为啥?”张三又问。

    “棚子里的人都说,大伙身上已经有了尸气了,被大虫给嫌了......唉,哥们这次回来……有蚊子!”他抬手拍了一下,继续说,“咱们这边变化太大了,是不是?我一看——呵,是不是!小时候没见过一个洋鬼子,现在河边都是他们的大轱辘车;以前是用拳头讲道理,如今呢,随便一个软货,要是有一把洋枪,他就有话份!人们不讲究,是不是?偷奸耍滑,嘴上抹油,这反倒成了本事。姑娘们哩,不懂得明辨是非,还觉得自己是菩萨,我说:你不吃饭,是不是吃的香炉灰?哥们只是开玩笑,她还跟我生气。”

    “她?”张三问道。

    “她还说,哥们从来不认真听她说话,又叨叨叨说了半天,妈的,我也没注意听,不知道她说啥……”上官飞叨叨个没完。

    “那你还会回工地?”我换了话题。

    “不知道......哥们啥也做不了啊,不像你们俩,都赶上好时候,还能进什么大学堂,还是县衙掏钱供,是不是——你们赶上了好世道,我赶上了坏世道,外面不是闹革命,就是签条约割地,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张三长叹一口气,嘟囔道:“一切会好起来的吧......我还没出去过,没想过...... ”

    上官飞拍了一下腿上的蚊子,把它从指头上捻掉,说:“是不是?老三,千万别和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这纯粹是废话!”

    “对着哩。”老三很坦率的答着。他也认同那是废话。

    上官飞闻了闻手指上留下的蚊子的残躯,像是在跟自己说:“现在不是水浒传了,一听我上官飞,是个行走江湖的游侠,刷刷刷飞檐走壁!”此时他脚猛地一抬,把一碗水给踢到草丛里,“一听见’上官飞’三个字,大家都请我吃饭!现在没有人因为你做游侠就来招待你,姑娘们也不会因为你有侠义就喜欢你,她们喜欢那种鞠事也干不成的人。”

    阿飞边说边猫着腰在摸寻碗。

    “我和你说......阿飞,其实你是个了不起的人。”我很肯定的说。

    “是不是?”阿飞在黑暗中说。

    “别找了,明天再找吧。”老三劝道。

    夜黑的我们谁也看不见谁了。

    “你缺一个机会,真的,阿飞,我真的这么觉得。我们学堂的先生说,可能会有革命,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这样,也许你的拳头有了用武之地。”我眼前黑乎乎的,感觉自己跟瞎子一样。

    “是不是?哎找到了……”他摸到了碗,“你们先生说的革命,有多大,大得过太平天国吗?”

    我说不上来了。

    我们各自只能凭借声音判断其他两人的动作,比如拍掌驱蚊,吐痰,叹气,笑。与此同时,隔壁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又增添了好多火光,声音越来越杂,像是好些人聚集了起来,最后竟成了吵嚷。

    屋里有一滴火焰飘了出来,张三的爸爸掌着一盏油灯匆匆开门出去了。

    是不是打架?我们也穿了鞋出去看看。

    出去才发现,是老三邻居家在吵闹,他们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老三他爸也只能被堵在街门口向里面望,他呼的一口吹灭了油灯,回头冲我们亮牙一笑:“省点灯。”

    “为啥?”老三问的这个问题特别白痴,我不知道他是没忍住还是真白痴。

    他爹没理他。

    我和他俩说,咱们回老三家,到墙头上去看!

    于是我们三人跑回去。上墙时,老三由于体格笨重,扒在墙头,硬是上不去,还掉了一只布鞋,我和上官飞把他提上去,接着我们骑在墙头上看那家院子里发生的事。

    天气闷热又是深夜,只见人们零零星星的提着不怎么亮的油灯,人头攒动。有几个人在里面挤来挤去,可能是主人家,脚步匆匆。围观的人都是刚从自家炕上起来,所以衣着简单,许多汉子都光膀子,谁也没注意到我们三个在墙头。只见所有人都伸长脖子,一言不发。

    我想,定是发生了不幸的事。

    可是拥挤的人群中,我发现有一块空落落的地方,像一个头发茂密的人竟有一小片谢顶一样明显。那里没有站人,应该是放了其他东西,我在墙上挪动了几尺,才看清那里好像停着一架小车,车上摆放一个好奇怪的柜子,看不清颜色。我指给老三看。

    “那是棺材。”老三很镇定的说。

    我惊呼一下,棺材!原来这家死人了。可是这一点也不像办丧事的动静呀。上官飞听我惊呼后,也朝着那边细瞅,嘴里依旧说着“是不是?”

    老三则很淡定,说:“忘了告诉你们了,这家人在办‘鬼婚’。”

    我俩听了,愣了须臾,才“喔”了一声。

    鬼婚是我们山谷里的一个遗俗,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些。千百年前,奴隶主如有未嫁的女儿殒命,就会活埋男奴隶给女尸陪葬;商鞅变法以后,风俗逐渐发生了变化,大户人家死了黄花闺女,就会花重金聘请穷人家的未婚男子,将活人与死人同棺下葬,举行‘鬼婚’,但男子家属会在当夜挖坟将其救出,大户家中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轻薄尸体并把坟再填好就行。此风极盛时,竟有不学无术者以此饱囊为生;后来常有开棺后发现男子已气绝之情形,死因不明,于是鬼神之说流于世;再后来,只需女方家把一口空棺材在男方家摆放一夜就算“成婚”,仪式全免。

    “为啥人死了以后依然要有人陪?”张三喃喃道。

    “大概孤独是永恒的吧。”我顾不得转头。

    “是不是......”

    值得称奇的是,自本朝起,有几个经历过鬼婚的男人偶然一夜暴富,子孙咸亨,于是又有了一个说法,在院子里放棺材会升官发财!这使得当初避之不及的‘鬼婚’成了体面事,人们又趋之若鹜。如今许多老人为自己置办寿材大概就是为了招来神明,荫佑子孙。而“鬼婚”在俗口流传中也没那么恐怖了,不就是在院子里放一口棺材嘛,这是好事!由于花季青年的凋零事件少之又少,所以鬼婚也真是难得一见了。我和上官飞并不觉得惊奇,只是稀罕而已。

    因为院子里挤满人,他家屋里的情况我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屋里有个中年妇女在有气无力的哭喊,声音含糊不清:“我不……啊咳……在你们家待了……”

    屋里有一个瘦女人掀起屋门的草帘,和院子里人说:“唉,蛰上了蛰上了!这可咋办呀……蛰上二蛋他娘了!”

    人群突然喧哗开了:“呀,可了不得了!”

    所有人一听就全明白了,在我们这边,鬼上身就叫“蛰”,现在里面啼哭的女人是蛰上鬼了。

    “嗨,院子里放口棺材,难免会招来……”上官飞撇了撇嘴说道,但依然目不斜视。

    而我则在想:二蛋是谁?另外我也很紧张,感觉自己肩膀都在抖,因为我还没亲眼见过鬼蛰人的,我心里很清楚,错过今晚的经历我会后悔一辈子!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满头白发之人,步伐无声,人们一见他,立刻给腾出一片地方,无言的盯着他,只听老者背起手来思忖片刻,回首说到:“去把二蛋叫过来吧,让二蛋来把他妈撵走。”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嗓子里塞了几枚螳螂卵,可是却蕴含着气力,此人浑身黑衣,腕口裤脚都缩起,两腮平如刀面,无甚髭须,白发扎作一束,若非灯火映面,双目泛光,不然必气息掩去,隐于黑暗之中。

    法子一出,慌乱的人们一下子恢复了阵脚,又一人朝屋里喊道:“二宝儿,快去叫二蛋,你们家往南……第四道巷,排头的就是他家,去吧!”

    这时屋里一个青年慌忙跑出来,年纪在二十七八左右,步伐拖沓,相貌类猿,他应该就是二宝了。

    二宝刚跑到门口,人们早给闪出道来,这时老者又沙哑道:“他要是不敢来,就说是我让他来的!”

    能利用自己名声的人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太拿自己当回事,结果反而折了自己的权威;另一种是具备绝对的实力可以碾压不服从者。

    只听蛰上鬼的那个女人渐渐没了气力,屋里屋外都安静了下来,凶吉难测。

    这时张三凑近我俩耳边用吐气声悄悄道:“前几天,棺材还没来的时候,他们家有条狗就在夜里叫个没完。”

    “是不是,狗呢?”

    “宝哥嫌吵,把那条狗给吊死了,狗没了,今天就出事了。”

    “可不,狗这玩意……”我正准备发表意见,“吱”一声,街门开了,大家全都闭了嘴。

    从门槛处迈进来一个男人,发乱如鸟窝,脑后一绺头发扎着,此人个头短小,走路却透露出一股泼皮劲,紧跟其后的是二宝儿,二宝走路的时候肩膀头一起一伏的,脚底板却很是粘滞。

    是二蛋来了。

    二蛋急促的进门四五步后,见了老者才收住步子,用一副平起平坐的样子打了个哈哈。老头没搭话,朝屋里一望,之前那个瘦脸女人会意,合上帘子进到里面,接着只听里面嚷道:“你儿子来了啊,看你走不走!你儿子!二蛋!”

    刚说完一遍,哭声又起,悲悲戚戚。二蛋听见了,这才瞪眼缩手,想往人群里退,老者一把擒住他的胳膊,二蛋不敢动弹,只得战战兢兢道:“娘……娘!你这是干什么,要真是你,你就快走吧……”

    老者怒斥道:“你平时是这么和你娘说话的?要是还这么说话,你娘就认不出你来!我和你说,你娘回来就是为了找你!大点声!”

    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很吃力。

    二蛋听了,牙舌发颤,他思索一番,一鼓作气冲屋门叫到:“你个死不了的,咋啦,还要闹?用不用我再关你几天?”一通骂罢,欲挣脱老者之手却挣扎不开,扑通跪下,急道,“行了吧三爷!”

    “吐了……她昏倒了,快开门!”屋里有人惊道。

    话音刚落,只听“呜”一声,一股邪风忽然发作,我惊得头发一竖,抓紧墙头,只见下边门帘未掀自起,吓的二蛋往后一仰跌到地上。

    老者立身不动,只见人们像潮水一般向两边贴墙倒去,立刻腾出老大一片空地,老者喝到:“二宝去开街门!”

    二宝傻着不敢动,却是二蛋慌忙爬了起来,朝门外逃去,刚扒住门框,却忘了脚下门槛,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扑了出去,奇怪的是像被人从后面拽了一把,身子滞住,愣是晃晃悠悠的趴到了地上,伏在门边像一滩马粪,一动不动。

    什么都没看到!难道鬼就是一阵风?

    这时我正在墙头上骑着,突然有什么声音,似在空中,仔细听来,时远时近,飘飘忽忽,嗡嗡作响,人们都抬头仰望,寻觅声源,上官飞也来回扭头。

    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个黑色身影冲到空中,竟有丈许来高,手臂一发一收,之后自然坠落,稳稳站住,瞬间起落之人竟是刚才那老者。

    “是不是!”上官飞惊叫一声,眼珠子差点飞射出去;老三也不由的轻轻“喔”了一声。

    那老者攥紧拳头,背过手去,人群里有人斗胆问了一句:“抓住了吗三爷?”

    老头平静的说:“是马蜂。”

    一人藏在人堆里紧张道:“马蜂?哎呦吓坏我了。”

    人群里窸窸窣窣的开始低声传论:马蜂。啥?马蜂?不是鬼?不是不是。跳那么高!啧啧。看清了?看清了,就是马蜂。刚才你瞧!快跌倒了,拽了他一把……虎毒不食子哇……唉。毕竟呢。这个畜生……悄悄吧,嘘。

    一阵密集的议论过后,人们缩在一起,又没有了动静,整个世界好像停住了。

    “跳的可真……”我悄悄道,可是忽然怕自己的声音会暴露了我,于是住了口。

    幸亏,他俩都没回话,和人群一起沉默是多么安全。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老者却打破沉默,用责备的语气对吓傻的二宝说:“二宝,二宝!去拿镜子。”说罢他一抬帘进了屋。

    他是唯一一个在这种情境下敢说话的,尽管他声音沙哑,还破了音。

    屋里的人又走出来几个,为二宝腾地方,二宝这才动身,人群像被抽走了塞子的沙漏一样流动起来,几个贴着墙的人松开了墙,伸长了脖子涌到门帘处,瞬间又把门口堵的紧紧的,我们三个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听觉。

    须臾,二宝道:“三爷爷,镜子。”

    “给我有什么用!给你妈,先掐她人中,把她掐醒来,给她照一照,问问她能不能说出自个的名字。”这个三爷爷发令让人不得不听。

    安静了一会儿。

    “我妈醒了,能说自己名儿了,三爷爷!”

    “成了!”三爷爷转过身去,左手抱拳道,“回吧大伙,有劳挂心!”

    可是人群走不动,原来二蛋还伏在门口呢。有两三个人过去把二蛋拾掇起来,给他拍拍身上,二蛋泪眼模糊,连连摆手,脱离众人,连咳嗽带吐痰的慢慢走远了,人群才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老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光着脚,低着头咕咚跳下去,屁股却先着地,“哎呦”,他像个鞠一样滚了一圈,爬起来找鞋去了。上官飞和我还骑在墙上看着那个老头。

    现在院子里就剩那个老头和一口棺材了,刚才的见闻使我见到棺材只心中发寒。老头没看见我俩,一松手,只见一个豆大的玩意从他手里解脱出来,旋绕着飞起来,转了一圈却朝我和上官飞绕过来。阿飞忙把脸一闪,躲了过去,那玩意飞到夜色之中再没了踪迹,我这才注意到那好像是一只黑色的马蜂,好险,蛰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害的我也晃了一下,失了重心,就顺势跳下了墙。

    “下来吧,他好像发现咱们了。”我压着声音说。

    上官飞扒着墙滑了下来。

    老三提上布鞋,憨憨的感慨道:“三爷爷,厉害厉害!”

    “是不是,到底是谁,会轻功?”上官飞问道。

    老三愣了一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说道:“就三爷爷嘛。”

    “是不是?”

    “嗯。”

    我们进了屋,老三的妈妈也早就起来了,老三的父亲披上了外衣。我们点了一支细蜡,围着烛光坐在桌旁喝着凉透的树叶茶,讲着刚才发生的事,说到二蛋,老三问:

    “二蛋他妈咋回事?”

    老三妈听了,咧咧嘴道:“你在学堂里,不知道......唉,老太太可怜,在的时候二蛋就不孝敬,见天骂,老太太在街里天天跟人们哭,后来二蛋又把她丢在一间烂土房里养活着,一天呢给送一顿,谁知道怎么的,下大雨,房突然塌了把他娘就给压死了,死了有两个月了……怎么跑这边来了,挺远的,老太太怎么过来的,孤魂野鬼,这一路怎么过来的呀。”

    就好像那不是鬼,是头可怜的牛。

    “这世上还有二蛋这种人?”我义愤填膺的说。

    老三的父亲则吸溜了一口茶,漱漱口,咽了,烛光照在他的脸上,鼻子嘴唇的影子摇曳着,脸面粗糙发红,司空见惯。说道:“咳,他快跌倒他妈还扶他一把哩。”说罢冲我们笑了笑,他的微笑总让人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二蛋他娘去哪里了?”老三问道。

    “跟二蛋回家了?”我猜测了一下。

    “有三大爷在,鬼也不敢放肆……噜噜噜”老三的父亲囔了一大口茶,咕一声咽掉,“估计让打散,魂飞……散魄了,你敢小看他跳起来那一下?”

    “你说说,死了都怕儿子……”老三的妈妈嘴里依然在念叨着,不由的落泪,唉。

    老太太的鬼魂怕儿子,却到了二宝儿家?我自然想到了那口棺材,肯定是棺材把鬼魂招引去的。邻居这家必是门庭凋敝,家里给二宝儿冲喜转运,指望升官发财。肯定是!你瞧二宝儿那楞劲,瞧那嘴唇厚的,笨嘴唇!如今世人,总是指望歪门邪道,能让他们时来运转,我不禁于心里冷笑。浅薄的我其实并不了解,在此世道,若不指望侥幸,又如何能改变命运?我尚无安身立命之良策,却讥讽他人涸辙求生为短见。

    上官飞问老三的爸爸,那个三爷爷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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