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8. 赖千慧

---

9. 雪儿

“你两天不回家，回家睡了一觉又去上班。小雪啊，工作不用那么拼命，要多出去认识新朋友。”

“妈，你是在说认识男朋友吧？”

“你知道就好。”

“这几天除了忙自己的事，还要帮忙训练新人，所以比较忙。你放心啦，过一阵子我就会去认识新朋友。”

“真的？”

“真的。”

“真的才怪。” 坐在后座的老爸，突然插嘴。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妈相信我就可以了。” 把头试图靠在妈妈的肩膀，故作撒娇动作，怎知操控驾驶盘的手却突然一松。

“小雪，小心！” 坐在我身旁的妈妈大声尖叫，声音再高一个分贝就应该能把车窗都震破。

我反应快，不到半秒，手又再次紧握了驾驶盘。而车子只是稍稍地拐了一下。

“小雪，开车时不要玩闹，会出人命的！”

可能刚才尖叫得太用力，妈妈责备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力，但责备的眼神却让我很自责。

“把我的药盒拿来。” 妈妈边吩咐，边把手伸了出来，等着老爸把药盒从后座传给她。

“被你这么一吓，我还是先吃高血压的药。”

看了看我妈的药盒，药都填满了间隔，没有空格，我更自责。

“水。” 手又往后座伸。

车子刚好在交通灯前停下，妈妈咕噜咕噜地把药吞下。

“有什么事记得打我手机。” 在老爸和妈妈准备下车时，我嘱咐到。

“那你今晚回不回家睡觉？”

老爸已经大包小包地下了车，我妈还在啰嗦着。

“看情况，我尽量。”

我妈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把车门一手关；而老爸却不在走去放射科的方向。

“爸，今天不是去看程医生，要去电疗！你不要搞错啊！”

我通过车窗，大声地喊道。

“你看他那副还没睡醒的样子，明天我自己来就行了，让他在家睡个够。” 妈妈不等老爸，快步往放射科走去。老爸赶紧换了方向，放快脚步地紧跟在后。

虽然已过了那么多年，但我还是想不通，个性落差那么多的两个人，怎么还可以一起生活了四十年？

我摇了摇头，转了转方向盘，把车子开出了医院。

这阵子，医院和实验室两头跑，真的很累人。不过，想到妈妈的癌症被发现得早，完全康复的概率很高，精神就来了。

应该会没事的。我是这么想的。

“Cheryl，你晚了十五分钟，这不像你哦。”

May虽然是我的助理，但我们之间没有上司下属之分。因为，我主张人人平等。

“十五分钟那么久吗？应该只有十二分钟吧？” 嘟起嘴巴，我装着娃娃音抗议。

“恶心死了。你不怕被那几个听见？”

“他们都到了？”

“你说呢？在你面前，谁敢迟到？”

“守时是美德。”

一手放下包包，一手拿起白色实验袍，望一望手表，九点十七分零七秒。

看来明天得更早一点送妈妈到医院，早上的路况真的难预料。对于今天的迟到，我有点不爽。还好实验室就在楼下，走楼梯下去一分钟也不到。

“大家早，不好意思，刚刚有事耽搁了。”

一推开实验室的门，我顺手拿起放在门边的手术台预约本查看：早上九点至中午十二点的栏目，都写上了我的名字。剩下两小时四十分钟，时间应该绰绰有馀，我心里盘算着。

“Cheryl，早。”

三把嗓子，显然都还没开嗓。

“之前的捕捉、喂食、打针，相信你们已经能够胜任。今天要示范固定与插管的动作。”

我边说边戴上医用乳胶无粉手套，边等着三个新人的回应，偏偏他们就是没反应。

是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还是还没从这几天的惊吓中恢复过来？我很难从三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我希望是前者。

“大家不用担心，这些动作多练习就OK了。”

但感觉上他们属于后者。

动物实验室位于整栋实验大楼的最底部，主要分为两区：动物饲养区及动物实验区。

我负责的动物饲养室和动物实验室面积各约三分之一篮球场大，两室相连却不相通，从左边的实验室到右边的饲养室，得经过三道身份卡感应门，相当森严，当然最主要是为预防从笼子里跑出来的动物逃跑出去。

动物饲养室里三分之二笼子里养的是体型较大的白老鼠，另三分之一则有小白老鼠和白兔。

纯洁的动物似乎比较适合当实验品。

“你们各自到隔壁把自己的老鼠带过来。”

当然是把老鼠放在笼子里一起带过来。

三人又没回应我，脚步拉拉拖拖地去拿鼠。

回想起以前我刚到实验室工作时，总是打起精神，一刻也不怠慢，不是因为害怕老鼠会从手中溜走，而是这是对待工作最基本的态度。

时代真的不同了，我摇了摇头，毕竟我第一次处理老鼠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原来，实验室的日子一点也不慢。

面对三人三鼠，我怎么都觉得老鼠比眼前的人更有灵性。

“首先，先量一量老鼠的体重，然后再计算符合它体型的麻醉药用量。”

动物实验室基本上分为手术区及非手术区。手术区的配备应该与医院的手术室差不多，只是手术灯、手术台、手术刀等，都是为体积较小的动物定制的，专业程度不会输给专科医院的手术室。虽然是动物，但也获得近乎与人类同等的手术待遇。

非手术区则设有各种器材，能为动物进行体重、体温和血压的测量。虽然是小动物，但也绝不马虎。

“麻醉药的用量计算好了吗？”

如果不是刚才的“早安”，我或许会认为三人都是哑巴。

“剂量算好了之后，就能开始调配麻醉药。”

三人埋头苦干，可是速度却相当地慢。

“调配好麻醉药后，就利用之前你们学的打针手法，将麻醉药注入老鼠体内。”

一人刚刚测量好老鼠的体重，一人刚刚计算完麻醉药的用量，另一人则在想计算麻醉药用量的方程式。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

吱吱吱。只有老鼠回答我 。

“注入麻醉药时，要注意两点：第一，不要把药注入到皮下，否则老鼠不会睡觉；第二，不药把药注入到器官，否则老鼠会死掉。”

原以为这一点小幽默，能换来一些笑声，但三人仍死气沉沉。

所以有时候动物比人更好相处。

“把麻醉药成功注入后，老鼠应该会在二至三分钟内昏睡。”

任由我说，三人慢慢摸索。我摇了摇头，试图甩掉快爆发的怒火。

“注射药物时，捉着老鼠的手一定要把老鼠好好稳定住，否则针头很容易刺伤它。”

终于看见一人拿起针筒。

“拿针的手要快而准，快速将针头准确地刺入腹部的位置，减少动物的疼痛。”

我尽量不过去帮忙，因为这个打针的动作，我已经解释过好多次，也示范过好多遍。

“还有记得先去掉针筒里的空气，不要把麻醉药连同空气一起注入到老鼠体内。”

但，重复之前教过的好像是必须的。

“老鼠睡着了吗？”

一只终于成功被麻醉，一只仍活泼乱跳，还有一只已经死掉。

“到隔壁，多拿几只过来吧。”

我边说，边走到门边，拿起手术台预约本，在中午十二点至三点的栏目，写上自己的名字。

看了看手表，中午十二点。

十二只躺着的老鼠，一半已没了心跳。

搞了大半天，才能进入今天的主题──固定与插管。

“老鼠在被麻醉后，全身肌肉会放松。”

我把老鼠放在手术台上。与其说是手术台，倒不如说是手术板。

“让老鼠仰卧，把四肢拉直并用大头针将它固定在板上。”

腹部朝天的老鼠，在被固定住后呈现一个“大”字。但，如果加上它的尾巴，应该比较像“水”字。

“固定的动作就是这样简单。”

三颗脑袋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原来，中午才是起床的时候。

“接下来是插管。这个动作比较有难度，希望大家能仔细看好。”

插管所需的用具有小套管、导管芯、弯型小喉镜、棉花棒、呼吸器和手术灯。

“把板头转向自己，让老鼠尖尖的鼻头向着自己。”

我将板子转了一百八十度。

“把呼吸器的电源打开。”

呼吸器发出滴嗒、滴嗒、滴嗒的声响。

“然后把导管芯插入小套管。”

这些简单动作只是个开始。

“把灯照在老鼠的颈部，用左手拿着小喉镜把老鼠的舌头推向左侧。”

其实所谓的手术灯，就是一盏瘦长型的台灯。

“现在往老鼠嘴巴里看，就会看见一个又开又关小亮洞，那个就是气管的入口。”

三颗脑袋轮流凑向前看亮洞，可是看了之后，却是一脸困惑。

“看不见小亮洞，是因为老鼠的唾液太多，阻挡了光线。这时候，就用棉花棒伸进去擦一下。”

三颗脑袋又轮流凑前来，看到了亮洞，眼睛也亮了起来。

“接下来用右手拿着小套管，待小亮洞打开时将套管瞄准伸进去，套管成功进入后，就把导管芯拿出来。”

三人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把我俐落的手法看清楚。

“最后将套管接上呼吸器，现在你会看到老鼠胸腔的起伏与呼吸器的滴嗒滴嗒声的节奏是一致的。”

三人又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别担心，待会儿我会给你们时间练习插管，然后指导。”

三人还是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质疑自己的能力。

原来，他们还有自知之明。

“为老鼠插管时，很容易把套管插进食管，这一点要特别注意。”

我边说，边故意把套管伸入老鼠的食管。

“如果不小心把管伸进食管，在接上呼吸器时，你会看到老鼠的腹部跟着呼吸器的节奏在起伏，而不是胸腔的部位。”

看着老鼠的肚子被充着气，三人忍不住地噗嗤笑出来。

“这种情况发生时，要马上纠正过来，否则老鼠会没命。”

事关鼠命，他们竟然还笑得出。

“还有，在进行插管时，动作记得要放轻，否则很容易插伤老鼠，严重的话会害死它。”

曾经，我就这样害死老鼠。当时，我刚入行不久，因此被前辈们揶揄了好久。

“希望插管插死老鼠的情况，不会发生在你们身上。”

一定会发生在你们身上。

“好了，到你们动手了。”

我把管取出，仰卧的老鼠开始有了小小的挣扎。

三十分钟的麻醉药药性已经过去了。

由于麻醉药药性已过，多数的老鼠都恢复了知觉。

三人换了一批老鼠来练习，测量体重、计算麻醉药用量、注入麻醉药的步骤，又得重头来过。

真不知道谁派给我这种差事。我在心里发着牢骚。

看了看手表，下午两点。

我又走到门边，拿起手术台预约本，在下午三点到六点的栏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究竟几点才能开始处理正事呢？

我拿出手机，给妈妈发简讯。

“今晚实验室过夜。明早跟爸搭德士到医院好吗？”

---

下一章：10. 程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