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须》第三章

作者: 指茧 | 来源:发表于2019-09-29 10:49 被阅读0次

    当夕阳把浓艳的晚妆慢慢拖到东边的山腰上的时候,牛场坡也开始人走场空。老马提着垃圾蔸和扫把走进贩牛场,慢吞吞地清理牲畜留下的粪便和人们丢下的垃圾。白日里凑在粪便上小打小闹的苍蝇已经飞离去,换成了嗡嗡乱叫的蚊子,似飞不飞,似落不落。

    转悠了一整天,没有一头很心仪的牛,也没有一口很心仪的价。和金一无所获,而且还损失了一瓶水、一碗牛汤锅和半斤二锅头的钱,总共三元人民币。因为时间紧迫,吃牛汤锅的时候,半斤二锅头和金只喝了一半,另一半兜在腰包里就往家里赶。

    黑夜像是鬼吹灯,太阳一落洞夜就临近了。这时段正是处于二月下旬,虽说大晴天,但是晚上月亮出来得晚,七点天黑,九点月亮才不紧不慢地爬上来。和金从集市到家的路程平日里要四个钟头,但是走夜路速度会自然快些,三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因此,和金在心里估算着,大约晚上十点左右可以赶回家里,那时候老婆和孩子都已经进入梦乡,自己回去用玉米杆慢慢热菜,把腰包里的二两酒喝光,再爬到老婆和女儿身边倒头睡个好觉。

    初春的夜间还很凉,如果有风便会更冷些。一路上,行人渐走渐少,路过的村寨从开始的灯火摇曳慢慢变成了一片灰色,偶尔有一两声狗吠从偏僻的角落里飘出来,夜显得更静了。和金自小就和父辈上奔下跑地做牛生意,走夜路早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了。

    自从成家后,老父亲放权给了儿子们,和金几兄弟也常常结伴远行买牛,有时候要跑到邻近广西的西洋去买牛,来回差不多六七天的路程。往往走一趟回来人瘦了一大圈,晚上和老婆躺在一起的时候,老婆就无比心疼地捧着男人的脸蛋、搂着男人的腰杆说,以后别走那么远了,我放心不下。当然,也有些厉害角色的老婆,借着晚上那点事作为要挟,逼迫男人以后不要在做牛生意了,一走就是半个月,留下女人一个人脸朝黄土背朝天地苦,晚上回来面对冷冰冰的床,听着邻居夫妻的打情骂俏发疯,一肚子的苦水马上就涌出来了。

    做牛生意没有几个人能够发家致富,大家都是着实的老实人,没有大资本干不了大买卖,生意不成规模想要发财那就是痴人说梦,很懂牛的行家也只能养家糊口,最多就是一个月比别人多吃上几顿肉,很多生意场失意的人连一碗牛汤锅也不舍得吃,把钱省下来买一包水果糖或是两尺布回家哄哄老婆孩子。因此,就有这样一首山歌在流传:

    你九天念着去买牛,

    八天想着去卖马,

    你九天不和我做活路

    八天不和我理庄稼;

    你九天念着去买马,

    八天想着去卖牛,

    你九天不和我理庄稼

    八天不和我做活路;

    然而,贩牛人的乐趣绝不止于钱,买到一头好牛也会让他们高兴得要跳崖。很多时候一买到好牛他们就暂时停止了生意,把牛养起来,养它个一年半载才又出手。

    夜越来越深,和金已经走了大半路程,但是还没有看见月亮出来。庄稼人都是早睡早起,八点就开始上床睡觉,九点差不多一个村子都灭了灯。和金已经过了三个村寨,再过两个村子就可以到家了。和金加快了脚步,风好似也突然大了些,呼呼地擦过耳边,阴冷地钻进领口,头发时不时飘起来,又落在额上。原本干净的天空突然从南面奔来了乌云,原本就黑的也显得更加深沉了。

    当和金经过最后一个村子时,村落隐蔽在丛林中已经一片寂静,看不见一点灯火,要不是本地人,可能还以为这里没有村落人家。和金拉了拉外衣,把身子裹得更严实些。风吹过,松树林发出呜呜呜地声音,这时月亮出来了,月光透过云层折射下来,淋在松林上,又借着空隙浅浅地落在地上,斑斑点点地随风摇摆,忽明忽暗,时隐时现。“和金!”夹杂着呜呜呜的松叶声,和金好像听见有个女人叫他,但是却没有辨清声音来的方向,好似在后面又好似在前面,好似在左边又好似在右边,好似来自很远又好似就在身边,但当和金驻足认真听时却什么都没有。和金谨记着老人的那句话:“一个人走路的时候,听见有人叫你,在不确定就是人的情况下,不要回头,不要应答,只管走你的路。”和金从腰包里抽出剩下的二两二锅头,闷了一大口又继续赶路,虽然他走过无数夜路,也经历了一些比较古怪的事,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着凉,幸好有酒可以暖暖身子壮壮胆。

    当和金走出松林后就不在有什么声音了,刚才的叫声也随着松叶声的远去而隐没在黑夜里。云更多了,月亮在云层里穿梭,偶尔才会洒下一些月光,空气在纺织娘的叫唤声中变得更加凄凉阴冷。和金把双臂交叉缠抱在胸口,以为会暖和些,但一点作用没有,幸好已经到了最后一个山坳口,越过这个山坳口,走完坝子就是家了。

    阴冷的空气让和金在山坳口上停了下来,他拿出火柴点燃玉米地里的杂草堆,一边取暖一边喝酒。本来就剩得不多的二锅头被和金几大口就咽光了。

    火光随着杂草的燃尽慢慢变小,忽然一阵猛风吹来,火堆瞬间被吹散开去。和金起身准备赶路,他一抬头,四面八方布满了人群,点着火把从各个山头朝他奔来,叫唤声不绝于耳,刚才松林里女人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而且变得凄厉,月亮早就被乌云掩藏起来,耳边风呼呼吹着,脚边雨劈啪下着,眼前篝火乱窜着,冰冷的液体瞬间流通了和金的全身经络,骨头了像是钉了钉子一样既僵硬又生疼,冷汗一下子就从和金的额头析出,重重地跌落在干燥的红土地上。和金无力思索,心跳已经快到跳不起来,像是要停止似的,他撒腿就跑,但是双腿像是被千万双手死死地抓住,无法跨步。和金想叫叫不出声,想哭张不开嘴,想跑迈不开腿。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遇到鬼邪的时候,如果被捉住跑不开,立马弯下身子四脚着地,做牛马状奔跑,即可脱身,但是切记不可回头,不可应答。和金双手触地,双脚果然轻松了很多,他赶紧像一只脱离虎口的猎物,用尽吃奶的力气,凭着记忆在黑夜里往家的方向冲去……

    当和金到达家门口时才发现,月光如水一般清澈,像很多发光的颗粒物从夜空中撒下来,轻盈得像是雪花一样。夜空干干净净,星辰清晰可摘,纺织娘霸占着村落的夜晚声声欢唱,一眼望去,村里的房屋清晰可见,坝子里弥漫着牲畜粪便被晒干耙碎后的气味。

    “贡淑!贡淑!开门,我回来了。”和金用右手曲卷的指关节敲打着栗子树做的门板呼叫他老婆。

    贡淑被丈夫的呼叫声喊醒,她一边应答着一边从床上爬起来,在床边桌子上摸索火柴,随着一道耀眼的火光,煤油灯占满了半个屋子。贡淑打开门让和金进去,和金进了门,贡淑顺手把门关好。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都要十二点了。”贡淑轻声说,生怕把熟睡的小包米给吵醒了。

    “睡吧,一会该把贡吵醒了,明天我慢慢和你说。”和金对贡淑说。

    和金走到床前,准备脱衣睡觉,这时两人才发现,和金的衣物已经褴褛不堪,丝丝条条的,而且和金大汗淋漓,衣服早被湿透了。仔细检查一看,和金的手脚都受了伤,青的青,紫的紫,还有好几处皮已经磨破了,膝盖上还有未干的乌黑血渍,解下衣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眼前的一幕把贡淑吓得直哆嗦,她心里寻思着丈夫肯定被人劫了才被打成这样。

    “米爸,你是不是被人抢了啊?怎么会被打得这样伤,哪个雷杀天收的要把你打成这样!”贡淑忍不住夹着哭腔手脚无措地说。

    “没有人劫,我跌倒摔到的,你去把药酒拿来我擦擦就睡吧。”和金若有所思地说。他的眼里既空洞又惊慌,但是清醒的脑子告诉自己,不能把事情告诉贡淑,要不然今晚就别睡了。

    贡淑拿来药酒,一边帮和金擦伤一边问:“你怎么会跌倒,今晚月光这么好,又不是看不见路?”

    “可能是我喝醉了才跌倒的。”和金这样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一点酒味没有,那二两酒早被逃命的时候给蒸发出去了。见到贡淑还是半信半疑的,和金又安慰了几句,夫妻俩就上床睡觉了。

    贡淑倒是很快就在枕边打起了呼噜,伴随着女儿的呼噜声一大一小,抑扬顿挫。和金睡不着,他一边思量着今晚的经过。他想,他很肯定自己遇到鬼了。越是回想,和金就越是乏力,冷汗又冒了出来,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害怕睁开眼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站在床前,最后合金在精疲力竭中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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