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
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
蓄意多添线,含情更着绵。
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
─开元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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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宓娘,都已经快二更天了,早点睡吧!」
尚衣局的汤嬷嬷晚上出来小解,看见李宓娘还在一盏昏灯下缝衣服,不仅摇了摇头。
「汤嬷嬷,就快好了,天冷,妳老快点睡去吧,小心吹了风。」
李宓娘抬头,对她笑了笑。
「宓娘,妳现在还年轻,不知道在这油灯底下缝衣服有多伤眼睛,等妳到我这把年纪的时候,就是十盏灯瞇着眼也看不清了。」
「咦,这怎么是男人的衣服,我还以为妳在逢自己的裙子。」
汤嬷嬷终究还是忍不住,穿过几个通铺,来到李宓娘的铺前,想要好好的劝劝她,告诉她,女红虽然重要,但终究还是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前阵子,宫中不是下了令,边关的将士都缺御寒的战衣,我想,我们宫中都这么冷,但还有炭盆子可烤,漠北边关更是天寒地冻,那些戍边的战士不是更冷吗?他们也是爹妈养的,可怜了。我没甚么本事,只会逢点衣服,就尽量多缝几件吧!」
汤嬷嬷一听,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宫中的宫女们入冬了,没多少差事,给边关的将士们缝衣服,就成了她们的差事,特别是战争频仍,隆冬腊月的时侯犹为重要。
但这几年,边关总是不太平,年年闹事,宫女们年年要缝,缝着缝着大家也就心冷了。
边关么,总得要有人守的,那些戍边的儿郎们,虽然会冷会苦,但这又跟自己有甚么关系呢?大家啊,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妳傻,妳瞧春花,小兰她们谁不把这差事当应付,马马虎虎随便一缝就交差了,谁会在三更半夜不睡觉就着油灯星子缝战袍!」
汤嬷嬷甚为不解。
「就好了,就好了,汤嬷嬷去睡吧。」宓娘有点羞涩的笑了笑。
2.
汤嬷嬷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了,她不知道李宓娘不仅多缝了好几件战袍,还用上了最好的棉布与丝线,那是她在宫中四年珍藏下来的东西,本来想给自己缝一件最厚实的棉炮。
四年了,自己入宫前带进来的棉袄早已破旧脱线。
但缝给自己又有甚么用了?在这深宫大院内,每天接触的就只是那几个管事的嬷嬷与宫女,对了,还有几个小太监。
难道,莫不成要穿给那几个小太监看?
想到这里,她不仅哑然失笑。
四年前,她还只有16岁,是山阳县尉之女,生得端庄秀丽,饱读诗书。正巧逢上当今圣上选秀女,她条件符合便入了宫。
但皇宫中从来不缺的就是美貌,何况她出身寒微,能见得天颜终究是异数,更多的还是如她一样,红颜寂寥,终老宫中。
这一辈子,难道真的就只有这样了?
缝最后一针的时,她突然有些不甘心。
她,还只是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为甚么还没绽放,就得凋零?
于是,她冲动的拿起笔来,写下一首诗:
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
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
蓄意多添线,含情更着绵。
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
然后将这首诗缝进了左边的袖袋里,当然,她故意漏了几个针脚。
3.
12月,边关,大漠苍寒,雪花如席,风头如刀。
碎石大如斗的戈壁上陈列着一长列整齐的帐篷。
「发寒衣了,发寒衣了,我们有新衣服穿了!」
一个黑脸盘的大个儿扯着嗓子喊,脸上笑容让他粗犷的线条也剎时变得温柔起来。
军士们剎时一窝蜂的向他涌去。那是温暖,是这天寒地冻里他们手边唯一可及的温暖啊。
「喂,慢慢来,一个一个,都有着了,急啥?」
大个儿好脾气的说着,但他平时说话从来是都狮子吼。
拥挤的人群中,一个高大的男子也拿到他的袍服,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马上将衣服穿在身上。
他只是慢慢的模着,抚着,这样的暖和、这样的柔软,多么像他的娘亲缝制的衣服啊。自从戍边以来,他已经整整五年没有见到他的老母亲了。
娘啊,妳的头发是否又白了几丝,妳的皱纹是否又多添了几缕?
他不仅眼角有点湿润。
突然,他摸到左边的袖袋似乎有点不平整,针脚也很稀疏,不像其他地方那样绵绵密宓,严严实实,好像缝了甚么东西。
他随手一拉,一张小纸片就轻飘飘的飞了出来。
他捡起来一看,立时如遭雷击,痴了,傻了。
半年后,当今天子亲下诏书,钦赐尚衣局宫女李宓娘与边关龙虎团对正张福结为秦晋之好,称千里姻缘一诗牵,前世良缘今生结。
4.
三月,江南,杨柳依依,流水迢迢,一条小船顺流而下。
李宓娘在船上煮茶,张福在旁边摇桨,望着宓娘安静煮茶的侧影,张福突然叹了口气,道:
「宓娘,妳可知我这辈子最感激的是甚么?」
「是甚么了?」
「我感谢我的夫子每日逼我读书识字,以前那是我的噩梦,但现在我真的好感谢他,否则,我看不懂妳那首诗,该怎么去寻妳?」
李宓娘回过头来,并不言语,只冲他浅浅一笑,这一笑,连云霞都妩媚了。
天边一洗如碧,一双燕子却在融融春阳中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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