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缘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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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大了,紧了紧衣衫,无奈地转身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一天一夜的小男孩,白莹忍不住嗔道:“你跟着我到底是要干嘛?”
男孩一句话也不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他看的真的是脚——他的鞋早已破得只剩一两块破布了,磨破了的脚趾脚跟露出,指甲缝里还染着黑泥,显是多时没有洗过了。
“我问你,”白莹叉腰喝问,“你是不是没钱吃饭才跟着我的?”
男孩摇摇头,愣了愣后,又略显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白莹又问。
“钱三柱。”
“家里人呢?”
钱三柱蠕动了下嘴唇,似是有些纠结。沉默少顷,他终于开口道:“去年冬天官兵闯进村子,说是有人犯了罪,要连坐,大部分人都被杀了,没死的也都走散了。”他略有点肥的脸上虽沾满污渍,却仍能看出曾经的白净,这般伤感模样,倒是颇惹人怜爱。
白莹顿了顿,看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同情。片刻又道:“我昨天在城里碰见你,给你双鞋子,为什么不要?”这回语气却是柔和了不少。
钱三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低声道:“我跟着姊姊,能给我一粥半餐的就满足得很了,怎能再接受他物?”
意思也很明确,我不要你其他的,只想讨些饭吃,但这也算赖定白莹了。
白莹也不傻,自然听懂了其中含义,不由得又气又笑。有意逗逗他,轻骂一声,转身展开身法就走。
她这身法看似平平,实则繁妙非常。她是北京城白家府上千金,本该修习一些女红之类,却非闹着跟爹爹习武,白家主对自己的女儿也是异常疼爱,也就由得她去了。这十二三年的练习,她的身手也不是常人能比的。这也是为何她一介女子敢独自出门的原因。
白莹想,等甩掉孩子,再慢慢绕到钱三柱身后,看看他找不到自己着急的模样。
但五分钟后她便意识到了不对。
她是习武之人,体质素来强健,加以白家主独门身法,本该很快甩掉一个饿着的孩子才对,可不料,钱三柱竟然一直跟在她身后,她快,他便提速,她慢,他又减速。
更加恐怖的是,他的步法时而杂乱,时而伴着节奏,看起来竟是比白莹更轻松些。
如此走了一里多路,白莹停住了。
“你会轻身功夫?”白莹瞪着钱三柱问道。钱三柱摇摇头道:“小时候在树林里玩,看着一头鹿,想去摸摸它的角,便追。它就跑,飞快,我就模仿它的步伐跑步,发现省力不少,便能快速跑远路了。”
这下,白莹更加震撼,这小子说得若是真话,那他可算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了。小小年纪便能通过观察动物自创武学,实是世所罕见!不妨带回家去让父亲瞧瞧,若他当真是个武学天才,让他拜入白府,岂不是为家里做了大贡献?
当下,白莹便问道:“钱三柱,你随我回家,我叫白莹,是京城白家的人,你若是有心,随我回去,要是被爹爹看中,你这一辈子的吃穿用度都不必操心了,如何?”
二
钱三柱一听,不由得眼前一亮,略带颤音问道:“真的?那、那怎样才能让府上看中呢?”
白莹道:“我先问你,你刚才所说的关于你学会那套步法的事,句句属实?”钱三柱急道:“定是实话!若有半点参假,你、你便一剑砍了我!”
白莹轻声一笑,道:“好。到了我家,我会将你引荐给爹爹,你便将你那步法使一遍,再把这缘由说给我爹爹听。爹爹最早便是以武发家,以你这般悟性,定会被爹爹赏识。但你要记得,真的被留下后,必须认真习武,为白家做出点贡献来才是。”
钱三柱激动地立刻弯腰作揖,大声道:“一定,一定!”
一路上,白莹心情甚好,有时便又展开身法,想看看钱三柱的步子。而钱三柱也没有令她失望。虽说这孩子还小,约莫十一二岁模样,还不会武功,但在途中白莹不断指点,钱三柱很快便掌握了马步姿势。
这马步,看起来简单,但实则麻烦得紧。要以人的身躯凭空站出个马来,为功夫中一切路数奠基。钱三柱在白莹示范两次后,便恍然大悟般地看出了马步的要旨,实属不易。由此,白莹也心头一喜,这孩子悟性越高,自己的功劳也就越大啊!
一路上,除了白莹问话,否则钱三柱自己是很少开口的。他甚至除了在白莹迈出步法逗他时,连看都不看白莹。就好像怕看多了会产生感情一样。只是低着头,看着白莹给他买的那双布鞋。
而最令白莹讶异的是,一个没有习过武的,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小孩子,在白莹自己都觉得累的赶路中,竟一声不吭地走下来,从未有过一声诉苦,就连疲倦的神色都很少露出。
白莹看着钱三柱的神色有点奇怪了。
行了两三日,二人终于到了京城。
白莹轻车熟路地带着钱三柱东拐西拐,来到一家府上。
噔噔噔敲门,门童迎出来,一见是自家小姐,立即露出笑脸,回身喊道:“小姐回府!小姐回府!”说着打开了大门。
但这时突然看到小姐身旁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
“小姐,”门童问道,“这是……”
“哦,没事。”白莹挥了挥手,“我准备带着去见父亲的,让他进来。”
小姐都如此说了,门童也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便让钱三柱进了门。
钱三柱一进大门,便不由得心中感叹,不愧是京城豪门。
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平滑整齐,有些地方空出来修成一些花圃,此时正值暮春,满眼翠绿中又点缀了些红色黄色,十分惹眼。四周通道连着好几个别院,房屋红顶青黑墙,顶上饰着獬豸踩球卧像,可爱又填了几分霸气。
“小姐!”一个家丁跑来,“贺喜小姐平安回府!老爷叫您去他的书房一见。”
“嗯,知道了,”白莹道,“我正要去见爹爹呢。”回头对钱三柱说道:“走了,去见我爹爹。”便向里院走去。钱三柱赶忙跟上。
到了书房,只见内设一小几,有个中年汉子正亲自泡茶。
白莹雀跃地叫了声“爹爹”,便冲进屋去。
三
“呵呵呵,回来了,挺好。”男人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女儿。女儿身上虽然染了风尘,但戎马出身的他却并不觉得脏乱,反而有些欣慰。
随即,他的目光瞟到了钱三柱身上。
“哦?这位小友是?”
“爹爹,”白莹赶忙冲钱三柱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这是我路上遇着的一个孩子,我发现他有点学武的天赋,便带回来让父亲看看。”
“挺有些学武天赋?”男人笑了笑,盯着钱三柱看,“孩子,你姓甚名谁?”
孩子抬起头说道:“小子贱名钱三柱。”
“你都会些什么呀?”男人的目光与钱三柱的视线相接触,本来没有什么恶意,钱三柱却吓得一时有点失神。
男人微微皱眉。
白莹赶紧向孩子眨眼睛,意思是提醒他施展身法。孩子会意,赶忙道:“那个、我会一套步子。是我看着林中的鹿模仿来的。”
说罢,便展开步法移动了起来。
白莹也悄悄说:“爹爹,路上他一个小孩子,竟能轻松跟在我身后不落下,身法着实有点玄奥!”
男人点了点头,似是对钱三柱的赞许。
钱三柱走了几步,男人挥手叫停,说道:“好步子!你当真是自己模仿出来的?”
“句句属实。”
“好,好!”男人赞道,“英雄出少年,少年出英雄。你家在哪?”
钱三柱又低下头:“我没家。”
男人道:“那你不妨就在这府中住下。我日后亲自教你武术,未来还会助你行走行伍,你道如何?”
孩子眼镜亮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感激不尽!若日后小子能有所出息,没齿难忘白府主大恩大德!”
白莹脸上挂起了微笑,男人也笑了,钱三柱眼神中充满感激,却好像又另有深意。
这般,钱三柱便在这白府住下了。
四
明年夏。
“娘的,今年又比去年热了不少呵。”“可不是,晚上我都睡屋外边儿!”“是咯,天儿热,孙儿又闹腾,烦人的紧!”
几个老汉正在树荫下乘凉唠嗑。
“听说了么唉,”一老汉突然说道,“天津边儿上那一带的马帮到北京啦!”“呵——好端端跑这儿来干嘛呢?”“说是肖家老爷六十大寿,又逢着他小女儿出家,比武招亲嘞。”“肖家老爷都六十啦,小女儿才出嫁?”“七女儿了,人家儿女统共十二个呢。”“呦呵,那这么说,道儿上那些个高手大侠们不都得来这儿啊?”“那自然了。”……
肖家是和白家规模差不多的家族豪门。白府主自打混行伍时候就把肖府主当哥哥,两家关系那是非常之好,何况白家大小姐正是嫁给了肖家三少爷,友上加亲,更是关系匪浅。
白莹并不想去赶什么肖府主六十大寿的宴座,毕竟她也不小了,到了嫁人的年龄,一去肖家,爹爹准会想起自己的亲事。白莹生的貌美,虽练过武,但练武好像只给她带来了健康的身子,并没有使她的娇美减弱半分。肖家小少爷年正弱冠,早已对她颇有好感,双方父辈也有撮合之意。但白莹却对这肖五少丝毫不感兴趣。这也便是她烦恼的缘由了。
“莹姊姊,”钱三柱突然跑到白莹身边,吓了她一跳,“那套拳法我已会了。”
“会了就会了,干吗吓人。”白莹正烦着,被这么一惊,自然没什么好口气。
“嗯……”钱三柱像是有点害怕,又有点委屈,沉吟一会儿道,“我是看你不开心,来陪陪你嘛。你怎么了?”
白莹心道小孩子家自然不懂这情事,嘴上说:“没事啊。”
没想钱三柱突然脱口而出:“若是那肖五少欺负你,我给你出气!”
白莹好笑地看着他,心中又因被小孩子看穿心事有几分不好意思。
话一出口,钱三柱自己也低下了头。自己武功还没白莹强,若白莹都被欺负了,自己怎能帮她出气呢?
白莹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心里对你姐姐倒是挺好。”
钱三柱低声道:“因为府中就你对我最好了啊……”
白莹奇怪地问:“爹爹和娘不是对你也挺好么?”钱三柱有点急了,慌忙道:“我、我是说你对我更好一点嘛。”
钱三柱说完,跑去给白府主报告自己的练武情况了。
白莹看着这个孩子,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五
三个月后,北京城肖家热闹了起来。肖府主六十大寿庆典暨肖家七小姐比武招亲大会隆重举行。
肖家,大院内一时人头攒动,人来人往。院里搭好了比武台,摆上了桌椅,每个桌子上都放着一壶上好的长白山白茶,以及两碟干湿果盘。
宾客们入场落座,台上有六七名歌姬手持红牙板唱歌,但仔细听的人不多,貌似只有白莹一个人。唱的是柳永题的望海潮。
传言也是可信,那天津的马帮着实来了不少人。
少顷,待宾客们做得差不多了,肖家大少爷便走上台来,轻轻咳嗽两声,教大家安静下来。他这一咳嗽,实则动了暗劲,整个院子虽然人声嘈杂,但大家倒是都能听到。
“首先,作为长子,我感谢诸位能抽出时间参加这次聚会。”肖家大少爷朗声说道,“家严六十大寿,以及小妹的大日子,江湖上的朋友能来祝贺、见证,是肖家的荣幸!……”
不一会儿,便到了送寿礼的环节。有送人参的,有送貂皮大衣的,有送名贵兵器的。最后,马帮代表走上武台,身后是两名健壮汉子抬着两只大杠。
这杠子显然破旧得很,杠口用红布包着,杠身上甚至还沾着灰尘泥土。
但,再多的红布也难以阻挡一股子呛人口鼻的香气渗入空气中。是的,封了口也能闻到浓到呛人的香气。
周围的人不由得看着那两个马帮汉子。
但见他走到肖府主面前行了礼,大声道:“天津虎狼帮恭贺肖府主六十大寿,敬祝您福如东海,紫气东来!早听闻前辈对美酒有这爱好,此次本帮不请自来甚是冒昧,但久仰老先生大名,总想着来见见真人。特选两杠四十八年老窖珍藏的烟霞酒,作为贺礼。还望您原谅。”
肖府主耸耸鼻子,面露喜色:“好酒好酒。早听过巴蜀之地有一种酒,喝下时如烈火焚烧,片刻便浑身暖洋洋,最适合赶了一路终于到家的游子,就名唤烟霞。今日得闻,果然名不虚传!”
“呵呵,前辈对此但是了解甚详。”马帮代表笑道,“一点不错,这便是那人称‘一阵烟尘半笼霞’的烟霞酒。这句话就是说赶了一路身上占满烟尘的人,只要喝上几口,便能放松身心,如同身在霞光之中令人享受。”
“好,好。”肖府主命人接过,闻了又闻,最后让家丁拿了下去。
三人走下台来,回到马帮所在的桌子边坐下,那代表冲着坐在首位的一个汉子低声说了几句,那汉子点点头,向院子外望,也不知在望什么。少顷,他对马帮中一个帮众努努嘴,那帮众会意,起身走出了院子。
他只是一个帮众,本没有多少人注意,加之他故意放轻步子,竟是没有人知道他走了出去。
靠西边的桌子是一些京城里的年轻一辈,大多是肖府主交好的友人的后辈,白莹正在这里坐着。当然,那肖五少也在其中。
年轻男女坐在一起,不免嬉闹。肖五少似是无意地来到白莹身边,故作文雅道:“白小姐近来可好?”
“不好。”白莹的回答倒是干脆。
“呃······”肖五少有些尴尬,只得转移话头,“这长白山的白茶我很喜欢,只是想要喝到顶好的口感,却需要对泡茶的时间敏感些。时间短了太淡,时间长了有失了几分白茶的淡雅之香。”白莹没听他说话,只是一边看着武台上的杂耍,一边“嗯、嗯”地应答。
当——
锣鼓敲响。
“诸位!”管家上了台,“我们家老爷是行伍出身,对武艺高强、有勇有谋的年轻豪客甚是看中。”他的话还未说完,底下未到而立之年的男子们便都坐不住了。管家接着道:“咱家七小姐正年芳十六,也需嫁得一个如意公子。下面,有意的公子们,都可上台来比武,一对一,前三甲便可得老爷亲自挑选,小姐的未婚夫就在这前三名之中!”台下男子们早已压抑不住,高声叫了起来。
“比武招亲,开始!”
一声令下,两名青年便施开轻身功夫高高跃起,翻身上台。
通报姓名后,二人便战在了一起。拳脚相接,招式变幻。输了的颓然下场,待胜者稍作休息后便有挑战者登台。好一个“你方斗罢我登场”,一时间,肖家早已淹没在年轻人的呼声中。
终于,前三名已然确定。肖府主见那第一名正是河北一家名门子弟,面容风流,眼神刚毅,身量强健,心头甚是欢喜。当即下令,将马帮送的两杠好酒开坛,与诸位豪客共饮。
肖府主虽然对这烟霞酒喜欢得很,但他并不是小气的人,不然也不会在江湖上结交甚广。甚至有人说,在中土有点名气的,肖府主都认识。若是他不识得你,只能说明你太差劲。
两名肖家弟子将杠子搬来启封,一股浓郁至极的酒香迅速散进每个人的鼻腔。一些好酒之客就如同刚才比武的青年们一般躁动起来。从未粘过酒白莹甚至觉得,自己光是闻一会儿,便要醉了。
仆人给众男宾客满上一小杯。虽说量少,但足以令他们回味一阵子。
六
京城,白家院墙外。
“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再等等,得让他们放松警惕。”
“杀掉我全家的,真的是······”
“自然。三年了,你还不信么?”
“不是,只是——这里真的要烧掉吗?”
“你,不忍心了么?”
那人不语。
“你好好想想,你的亲人,你的玩伴,怎么做,随你。”
这人缓了缓继续道:“这样吧,一会儿你不用走了,那边有我们来处理。这边的事,你全权负责,安排的三十号兄弟听你调遣。还是那句话,怎么办,随你。”
另一人显然有点急了:“我负责?可我还只是个······”
“呵呵,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么?日后还怎么随我们闯天下?”
“······好,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七
京城,肖家。
众人大醉,欢声笑语洋溢在空气里,伴着久久不散的香气一起飘荡在天空中。
汉子们高声划拳,青年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谈笑,白莹脸色也被酒气熏得微微泛红,明眸皓齿之间更填一丝诱人。这更是让肖五少激动,微醉的他始终跟在白莹后面,搞得她烦不胜烦,想要和密友谈天也越发不得。
突然,“噗”地一声轻响,肖五少愣在那里动不了了。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出来,正是钱三柱。“你怎么来这儿了?”白莹十分诧异,抬头看看周围,倒是没人注意到他进来,只是他如何越过门口看守进来,便是不知了。
钱三柱有点得意地道:“我早料到这登徒子酒后会对你图谋不轨,便潜进来帮你。我自知打他不过,就等他喝醉后悄悄点了他腰间和腿上的大穴,他半个时辰内是动不了啦!”
“什么叫图谋不轨!”白莹敲了一下钱三柱的头,“你这点穴手法是和谁学的?我爹爹可不会这些路数。”
钱三柱挠了挠头道:“那日我见老爷书房门没关,想着去关门,有突然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书。自打我到这里来还没看过几本书呢。无意间便看到了一本典籍,上面便记载了有关点穴手的用法,我一时觉得此法妙极,就学了来。没想着今天能用上。”
白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又笑了,道:“快回去吧,爹爹看见你在这又得骂你一通了。”钱三柱点点头,展开他那轻巧的步法翻墙而去。
虽然不记得自家典籍中有关于点穴的书,但白莹也没有在意。相处一年多,她对自己这弟弟倒是非常信任。
时间渐晚,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血一般耀眼。
八
“报——”肖家守卫慌忙跑进大院,浑身是血,“天津马帮杀到!风紧,风紧!天津马帮杀来啦!”
众人大惊,马帮众人大笑着站起来,从脸色上看,他们虽然喝了酒,但只有一盅左右的量,并不影响战斗,甚至还有壮胆之用。
此时,院内脚步声、马蹄声大作,马帮冲破守卫杀进!
肖府主此刻正醉眼朦胧,只得强打精神喝问道:“尔等为何到肖家闹事?肖某人自认没有结下仇家。”此时此刻,京城各大势力首脑在这里坐了不少,但在这般情况下,也难以调派人手。他们部分人虽有一身武艺,却因贪杯,走路都晃,更别说对敌了。
马帮首领踱步到自家兵马前,微笑,但这笑中却带着森森寒意:“记得四年前,那次变法吗?”
肖府主、白府主等名流均是一怔。
“看起来你们是记得了。”马帮首领道,“那么,三年前那次政变你们也自是记得。”
在场政治上的名人均是抖了一下,上头的酒意顿时醒了一半。白府主首先发话道:“你是?”
马帮首领没接他的话,自顾自道:“四年前我还没去天津立山头,我也在北京住着。那时候,家兄在朝堂上做官,而我还在读书,预备考个功名。”他咧了咧嘴角,似是怀念,接着说道:“本人姓原名正······”
一听这话,一名朝中文官惊呼:“那、那你哥哥便是原平么?!”语毕,众人皆惊。
“呵呵呵,”原正冷笑道,“看来还有人记得家兄。”
九
五年前,有异国来客进城交流,展示了他国的部分物事,有人将两种无色液体倒在一起,竟然顷刻间变为红色。朝中大惊,使者说,在他们国家,这叫“科密斯特里(chemistry)”,发明出来不少对工业有益的产物来。
宰相由此主张革新,发展工业,却遭到了保守派的反对,皇帝权衡利弊,决定闭关锁国,断绝与外界往来。
那位宰相知道这样下去,他国发展迟早超越华夏,心中危机感大增。他心道社稷不改革迟早要亡,而皇帝听信谗言,那便翻了这天,自己执政大兴改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便在第二年私下发布政令改革。
皇帝自然大力反对,宰相开始纠集人手,在下一年发动政变。
只可惜,宰相心是好的,但人手着手不够,底下士卒对皇帝自然害怕,动乱在九个月内被平定。不少大臣支持宰相,却随着宰相一同被判了死刑。
当时肖府主是保守派,白府主是中立派。那原平和白府主是同一正营,关系自然也是极好。
当众多大臣被判株连九族后,皇帝任然实施闭关锁国之策。这时,原平出列请奏,说道:“陛下,他们都是为了家国社稷,泱泱华夏,却连几个边陲小国能制出来的物事都弄不出,工业确实该发展了。那些臣子们采取的方式确实过激,但连坐已是极大重罪,更何况为首几人更是凌迟而死。陛下应从此事当中多加考虑,大力发展工业,若是一味逃避,只会将大清江山沦为他手啊!”
皇帝同意考虑,预备夏天过去后实施革新。
但太上皇将皇帝狠狠教训了一顿,说“科密斯特里”是异国妖法,要求保持旧有政局不变。皇帝屈服。太上皇再次命令,原平妖言惑众,并诅咒大清命运,还为逆臣贼人开脱,罪不可恕,当众斩首。
这时,另一位大臣钱宏斌为好友原平誓死力争,出言不逊,被气头上的皇帝,或者说暴怒的太上皇判为连坐,皇帝不敢违逆,下令实行。
这二人与白府主关系极好,他们判刑时,白府主却并未帮忙奉劝皇帝,只是默不作声。直到二人被拖走,还能听到好友同其他大臣一起下跪高呼“陛下圣明”。
而掌刑的任务,交给了保守派的肖府主。
这般,便有了逃亡天津的原正,以及孤儿钱三柱。
十
这般事件,白莹等年轻一辈自然不知。
众人心头回想起往事之时,有人抬头望了望西边,发觉天空中火烧云烧得异常厉害。夕阳渐没,红色却越发鲜艳。
“不好!白家发大火了!”人们反应过来。白府主已然愣住,嘴巴张得大大的。
“今日,老子要你们血偿!”原正大声嘶吼,“杀——”
帮众一拥而上。
“别小瞧了我们!当真以为我们武功白练的吗?”其他人纷纷提身迎战,可他们一提内劲,却猛地发现体内暗劲飘忽,竟是难以调动。
“哈哈哈,”原正大笑道,“你以为我们费尽气力弄来烟霞酒,当真只是灌醉你们么!为何喝几口便有飘忽之感?正是因为里面参了河豚体液。中毒后,我看你们如何与我争斗!”
原来,这酒是南方产物,北方人大多没喝过。而北方汉子生性豪迈,见到好酒只知大口畅饮,却没有细心研究原料,这些人散了功力,加上醉了头脑不清醒,未必就是真么多马帮好汉的对手。这场仗,必败无疑。
白府主低声喝道:“莹儿!快走!”
白莹却并不离去,道:“不,我要跟爹爹一起走!”“糊涂!”白府主道,“以我的武力,虽无内功,但也未必会被擒住。而你实战经验少,你若有什么事,我必然会向他们投降,只能是十死无生,快跑!别回来!”说罢,推了女儿一把,转身杀敌。
但见他双手一并,夹住一个帮众的砍刀,腾身跃起,双腿一前一后蹬出,将前后两人直接踢出五尺外,回头瞪了白莹一眼,像是在说:“你要是不走,就白费了我的辛苦!”却又好像还有些什么,白莹不知道。
那是一种柔情,一种父亲的柔情。
白莹咬紧银牙,眸中饱含泪水,扭头跑去。她并不喝酒,因而还有内力。几个追杀她的帮众被她使了几招白家独创的“流星掌法”便打得倒地不起。展开轻功飞出院子。
出去后,白莹不由得回头一看,一堵厚厚的墙,墙内,是自己的父亲。她“哇”地哭了出来,脚上却不停,她也不知要去哪,只知道不能留在这里,也不能回家。
家!家里还有钱三柱!
她并不知钱三柱的身世,只道他是自己的弟弟,不能不救。料想以他的实力现在应该还能撑住,虽说可能很困难,毕竟那里还有大火。
她不由得心头一紧。父亲离开了,不能再失去弟弟!
她回身向家跑去。
十一
白莹冲进屋子。
大院没人,堂屋没人,花园里有两具尸体,仆人的。白莹颤栗,差点吐出来。活活被烧死的人啊!
今天一早还见着他们的。白莹心头一颤。
回过神,白莹又去找钱三柱。或许是贼人放了火便走了,院里尽然一个马帮的人都没有。
只有尸体。几十号人的尸体。
白莹冒着火冲进里院。
院里有一个人,是个孩子。
孩子转过头,看着白莹,笑了。笑的很开心。
“我就知道姊姊会回来接我的,所以我不走。”孩子说。
他的手里攥着火把。
“你、你······”白莹看着孩子手中的火把,说不出话。
钱三柱轻轻挥手,将火把丢到他的房间的大门上,而后向着白莹走去。白莹不住后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钱三柱走到她面前,低着头看着鞋子。
白莹眼前浮现出之前的种种。初见时钱三柱用破布包裹的脚;钱三柱跟着鹿模仿来的步法;后来她给他讲故事;他为她表演杂耍;她监督他练武;他说要帮她教训肖五少······
白莹流着泪道:“你一直是骗我的么?”
钱三柱摇头。
“为什么?”
他仍是摇头。
二人都说不出话来。
少顷,孩子抬起头看着她,看着自己的姐姐,颤声道:“姊姊,能······抱一下我么?我害怕。”白莹看着他,摇了摇头。
钱三柱哭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大声地哭过了。自从跟了原正以后,他就再没哭过。他知道自己会在烧掉白家时候哭,但他想象的是激动的哭、苦尽甘来的哭,但他现在却很难受,难受的哭。
白莹突然拥他入怀。摸着他的头发。
白莹只觉得自己被钱三柱紧紧抱着,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伏在她肩膀处低声嘶吼,泪水打湿她的衣衫。
“对不起,姊姊,对不起。”钱三柱抱得更紧了。
白莹再也动不了。
她背上正对心脏处,有一把袖剑。
十二
白家、肖家以及来参加聚会的豪杰,上上下下两百八十多人,只活下来二十三个。马帮死了一百二十多号兄弟,只剩下十七个帮众。
十六人被悬赏追捕。通缉令上没有原正的画像。
他没有走,就在肖家院子里坐着,一口一口喝着自己酒壶里的烟霞酒。
官兵赶到,呵斥他。
他突然抬头,不知是问那些官兵,还是问自己:“为了什么呢?为了什么呢?”
他被捉拿,全程没有反抗,只是不断地问:“为了什么呢?”
黄昏,郊外。有一匹马走着,马上有一个孩子,孩子身后靠着一个年轻女人。
“姊姊,除了我以前练过武功以外,其他的,我没骗过你。”
“姊姊,听说江南可好了。柳永说,那里是极乐。”
“去江南吧。”
“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有风刮过,路的前方,卷起阵阵烟尘,天上,霞光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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