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诉《青蛇》

过往锦时，曾看到《登徒子好色赋》里的一段佳话。我爱宋玉笔下的倾国红颜，却不信世间真有那样的女子。

直至遇见她们，一青一白两位佳人，她们一个素衣翩跹，一个碧衫飞扬。

烟波江南是美，春城飞花是美，万顷碧波是美，媚眼含情是美。纵然加上那紫竹林丛叶纷飞的美，红尘乱世声色犬马的美，深深庭院荷红氤氲的美，也不敌白蛇青蛇回眸一笑的美。

从来没有人能这样吸引过我，目光对上了，就再也移不开。从暮光斑驳的紫竹林里走出来的两只妖精，轻拈桃花扇，信步过江南。

绕指柔的戏腔，妖艳的妆容，如柳的身段，勾魂摄魄的眼神。西湖水也因她们变得更加缠绵，江南也因她们多出一份美艳。

她们上轻舟，下莲舫，过放生碑，入钱塘巷，所过之处，众生皆醉。

这便是徐克的《青蛇》，王祖贤，张曼玉，两位风华绝代的女星，她们共同演绎出了最美的白素贞与小青。东方女子的矜持与娇媚被二人拿捏得恰到好处，多少铮铮侠骨邂逅红颜国色，百炼钢顷刻化作绕指柔。莫说那凡尘俗世里的一介小小书生，就连自诩无情无欲的法海也会被她们搅得心神不宁。

而相比于李碧华的原著，我则更爱徐老怪这个光影瑰丽的故事。在这部电影里，人人都得以更加完整。主创赋予了《白蛇传》更丰满的寓意，关于禅说，关于情欲。

白素贞不再是那个整天忙着三餐菜式、四季衣裳的女人，她更像是你我身边的闺中密友，温柔美好，她至始至终都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心甘情愿地被骗，任由西湖之上那许仙一句“我姓许，钱塘人，书院教书的。”便爱得凄风冷雨一往情深。

从最开始青蛇拣了那纸醉金迷的花柳地开始，姐妹二人仿佛注定会分道扬镳。是白蛇在初访人间时选了邻近的书院，于一片粼粼水光中，暗自敲定命中人。

西湖游春，她呼风唤雨，设下精巧棋局。凡人被她用一把伞牵引到了箭桥双花坊巷口，至此两人无尽缠绵。这便是她和青蛇最大的不同了，白素贞像极了人。你看她一口谎话说得轻松动人，连许仙都被哄得见不着北。

把情爱当做战略布局一般步步精算，也只有人能够如此聪慧狡黠。白素贞做到了，她心心念念想做人，后来她的确成了人。

有时挺佩服李碧华，纵然笔下万种风情翩飞来去，她始终佁然不动。风月事，红尘话，当局者心中自己清明，你我皆过客，何必为他人急。

而青蛇，她从来都不懂爱。姐姐身负重任来到人间，最终的目的不过只是奔着“做人”而去。走路、撒谎、找个心上人，这些都不过只是做人路上的一段修炼。姐姐如此聪明，样样教她样样让她学。青蛇倒是明白，懵懵懂懂的还是做那只妖。成日上蹿下跳捕蝇捉鼠，顽劣时调戏调戏许仙，上心时勾引勾引法海，活得无欲无求，活得恣意洒脱，她才不管那人间的规则，所以切莫用我们人的条条框框去束缚她。小青至始至终都还是紫竹林里的小妖精，不懂人世，不懂爱情。

到最后，两个妖精只剩下一个。姐妹二人曾经有过的清修岁月，终究还是淹没在这混沌乱世里。越发欣赏徐克风轻云淡的心境，结局青蛇究竟何去何从他没有给出明确答案。白素贞被困在雷峰塔里与青灯古佛长相厮守，至于那初心不改的小青，翻身入海，无处可寻。

这里就有最让人心动的东西：“初心”。从紫竹林里出来时是这个样子，故事结束时还是这样。白素贞从妖变成了人，青蛇却依旧还是妖。说到这里我这个人竟也感到几分羞惭，年少时懵懂天真，入了妖魔横行的社会，能守得住的初心又有几分？

恐怕到最后，你我都会变成世俗的“许公子”。许仙呢，他不再是那个柔柔的翩翩美少年。他更像是这个世界里的大多数人，平凡，微薄，被人世间的规则打磨得圆润光滑。春城飞花那一夜，是他教导学生“读书不光为了考取功名”，最后自己却奔着功与利而去。他深知家中娇妻是为蛇妖，却辗转在两个女子之间游龙戏凤，徐克替他收敛了几分阴暗的人性，电影里的许仙，相比于小说倒没有那么令人咬牙切齿了。

现在依稀记得开头的一场戏，大千世界万般姽婳阴谲。高台之上鸟瞰芸芸众生，千种面孔，恐怖狰狞。只见一身白衣罩袍，一束灿烈玄光，一位剑眉星目的男子站在云台上，缓缓低吟出一句“人”。

人是什么呢？恐怕连法海自己都不知道。这里的他，如此完美却又无比纠结。他从一开始就笃信妖非善物，蜘蛛精便是他金砵之下的战利品，却不信白素贞到最后却诞下了一个人。他仿佛受到了打击，开始推翻自己从前所有关于人与妖的定义。法海是不会认错的，但事实是他不得不屈服于事实。

而他本身，又仿佛我们身边那些高不可攀的男人，一个眼神、一句问候就能给予我们一场无尽的幻想。丰神俊朗，难免让人有几分情欲心思。殊不知他离渺小的我们如此之远，貌似近在眼前，可却一眼都望不到底。

这四个人，大抵就组成了这个缠绵的故事。它发生在气质迷离的江南，蒙上那一层刻意变幻的光影，即便多年之后，时光也无法褪去影片本身的虚妄与绝艳。我爱徐克，我也爱《青蛇》，纵然多偏心几分王祖贤，到了这茬，没有一处是不让人美的。

诗画江南，异世光彩，美艳女妖，风流佳话，《青蛇》给我们的，是永存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