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声音就在了。他下午三点准备在办公室小睡,屋里人很多,但是活都忙完了,大多都在玩手机,很安静。人们的效率一直很高,或者工作并不太难,就只是坐着,像所有人脑子里想象的清闲工作一样。他闭上眼睛,把头转向右手边的窗户,窗外是成排高耸的道旁树,说不清品种,他不认识。道路上是穿行而过的卡车,货车,轿车,车速都很快,从县城奔向市区,像飞奔的蚂蚁,没时间搓自己的触角。不过这会儿他都看不见,他正闭着眼睛感受,眼里只有一片暗红色的光连接着大脑,也像块颤动的铁板,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就是这个声音,困扰了他很久。一旦周围沉静下来,他就会听到。第一次他问几个同事,你们听到了吗?好像有人在说话。接着他详细地描述声音的模样,急切地寻找认同。同事站起来停顿了一会,摇摇头,各自坐下工作。他再仔细听,那声音没了。那是第一次,有些东西可有可无的出现,让人并不在意,偶尔听到什么,也和没听到一样。我们每天接收的信息很多,人一天会说12万句话,再加上听到别人的几万句话,哪句在脑壳里形成了多传道回声,在偶然的时间点响起来,也确实不足为奇。不过,最近一直在响,很明显哪里出了差错,他坐立不安,本来并不繁忙的生活就略显安静,他早就习惯。下午三点他会睡一个小时然后下班,动作并不标准,单纯背靠座椅,脖子向后仰,面部朝上,几分钟就可以入睡。经常醒来后同事都走完了,于是他关电脑,锁门,回家。
可是,他再也不能这么做了。他可以听到车声,但是也没有睁眼,依然尝试入睡,无果。嗡嗡嗡的声音像两个人在用见不得人的语气说话,议论另外一个人。他受不了这种低俗和阴险,他睁开眼站起来,跺了跺脚,用小拇指的长指甲盖插进耳洞,他故意留了指甲,尝试把声音像掏耳屎一样勾出来,巨大的摩擦声透过鼓膜传进大脑,大脑皮层接收后发出感觉不适的信号,他咳嗽了几声当即停止,歪着头检查指甲有没有成功。结果也很显然,除了指甲盖里的小皮屑,声音还在那里,越是集中脑细胞去想,它越大,像是某种无形的变形金刚,在狭窄的空间里开会,变形,打仗。同事放下手机看着他,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连简单到坐着工作的工作都无法顺利完成,安静的睡觉原本就是其中重要的部分。这令他陷入了某种悲伤,生活发生了变化,而且是周围一切照旧情况下的变化,他不知道从哪个落脚点去接受和适应。
看医生去吧,同事说,你最近有些反常。他接受了同事的建议,据说人们都怕心理有问题的人,他怕同事觉得他心理有问题,他心理有问题吗?他不这么觉得,几年前他进了这家单位,一路还算顺风顺水,屁股也没怎么挪过,同事关系融洽,和谐,经常交流一下电视剧和生活经,一片祥和。他会这么如此正常的死去,他一直这么认为。可是差错出现了,那个声音一直在响,在第二次响后,就没有停过。
你哪里不舒服?医生问他。我能听到有嗡嗡嗡的声音,他说。医生从白大褂里掏出内窥镜,凑近他的耳朵,像看一口井。鼓膜完整,耳屎较多,块状,没有器质性病变,医生说,什么声音?他仔细想了想,从第一次偶然的冒出来到长久的存在,声音也像是长了灵魂,会呈现不同的特质,有时候还会嘲笑,一直谁也拿它没办法的气傲。像是住了个人,他说。医生说,男的女的?他没想到医生会问性别,他没有区分过,就是一种弥漫性的嗡嗡嗡,接近人声,越来越让人讨厌,如果非要仔细辨别,声音尖而细,絮叨繁琐。是个女的,他说。嗯,医生说。并把他推荐到心理诊室。
他坐在电脑前,从几张看似毫无关联的图片中挨个点选,完成某项测试。手枪,纸币,水杯,他选了手枪。大熊猫,老鼠,男孩,他选了老鼠。这样的测试,他坐着做了二十分钟,感觉比他的工作还要累,他停下来,聆听了一下那个声音,还在。
他确实曾经有一个女人,女人个头很高,比他还高。最麻烦的是睡觉的时候,他们头在一个枕头上,他的脚努力伸直去摩挲她的脚,却只能够到脚踝,让他觉得自己很差劲。如果在床上都不能完整的包裹一个女性,这个男人太丢脸了,他想。不过女人不在意,他总是可以做出很多令她满意的动作,加上时长,他还算一个值得交配的男朋友。那个时候他还听不到什么声音,尽管女人喜欢啃咬他的耳朵,并说着情话,也从没有产生后期的共鸣。是不是女人回来找他了,他浑身开始发抖。谁也没有想过她会从楼上跳下去,所以他只是觉得他们分手了,她还存在,并不是变成一滩被焚化的肉泥。她那个才叫心理问题吧,我的应该不是,不会是的,他想。电脑屏幕上的图像是树,火车,高楼。那栋楼有17层高,她老公处理尸体的时候并没有哭,也没有看到他,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陌生小区的楼顶,随机选择的吧,这可以解释任何事情。他在办公室里打开窗户吹风,同事玩着手机,他没必要解释任何事情,因为没人问。
他看到高楼时没有做出选择,关了电脑屏幕,直接走了出去,心理医生在桌子前看着他,没有喊住他,他是交过费才有资格做测试题的,这就可以了。
第二天,他正常上班。坐到椅子上,看着玩手机的同事,准备熬到下午三点睡觉。去过医院,他觉得自己好了很多,毕竟花了钱,他一个月工资两千五百块,挂号和测试题花了五百,他很心疼。你怎么样了?同事问他。我没啥事,他说。那就好,同事说。他打开窗户,看着窗外的道旁树,过往的汽车嗡嗡嗡的响,他皱了皱眉仔细听,脑子里的声音还在,像是个女人,一个高个子女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呢,女人说。
他根本不记得什么,她也跟他无关,从来都不属于一类人,在床上躺着的长度都不匹配。虽然他们会以男女朋友相称,但是他知道那是一种游戏,从不当真。她有什么和有过什么都不重要,他之前站在办公室窗边望,以后也会站在办公室窗边望,在每个下午三点睡觉。
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呢,女人说。
今天下午的树很绿,风搅动着叶子,发出沙沙又嗡嗡嗡的声音。他打算下班后去家后面的小巷里买一兜鸡蛋,再切两个西红柿,加上昨天的米饭做一个西红柿炒蛋盖饭。卧室的灯坏了,因为天花板较高,他打算向邻居借架梯子,换个家里存货的灯泡。他有过什么女人吗,他想,没有吧,一点痕迹都没有。
同事在玩手机,他看着窗外,卡车,货车,轿车好像没有换过,就是同一批,运动又静止着。
你怎么能把我忘了呢,女人嗡嗡嗡说。
他踩上窗台,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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