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回顾：
燕子失足掉进了小池里，闻声赶来的刘老汉救了她。二人排坐在泥地上，刘老汉回忆往事，心结渐渐打开。
梦中，燕子梦见父亲离开了……
清风拂来，国富停在路边，把背上的牛仔包解下来放在长了青苔的石块上。他打开装在胸前的布袋，拿出水咕咕得喝了几大口。又侧过头看身后，茫茫的群山，青翠的山林压得人肩膀发酸。
“燕儿，燕儿。”
奶奶连喊了两声，燕子翻身起了床，外套还没来得及穿就凑到张老太太跟前。
“来，给我穿鞋。”老太太有气无力地说，“你把潲水提到猪圈去，我来喂猪，你做早饭。你爸走了，咱祖孙俩要相依为命咯。”
“啥，我爸走了？去哪儿了？”燕子“噌”的一下站起身，只觉脑袋晃悠悠的，又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
“出去了也好，整几个钱来，给你上学。土里面哪挖地出恁多钱来？我这几天好些还可以帮你，再过阵子，指不定就去了，你就把我埋在坎底下的长土里……”
燕子心惊，原来梦里都是真的。只觉脑袋里一团乱，晕乎乎的讲不出话来，蹲下身子帮老太太穿鞋。
燕子直盯着手里的黑布鞋，鞋边收的很好，鞋面上还绣了朵红色的花儿。
“这是你三姨做的，全村数她手最巧。”张老太太看着脚上的鞋说，“改天你也去学学，向三姨讨教讨教。”
“我才不去咧，她那么凶。”燕子起身把窗帘拉开，细细的灰尘飞得四处都是。
“婶，起了没?”坎底下有人在喊，“起了起了，上来吧。”燕子没听明白是谁，只管应道。
“有人叫你咧。”燕子边扶着奶奶往堂屋里走边说。
堂屋里的神龛上新插了几炷香。
燕子忽然想起了前两天在书里看到的“龛焰尤青，炉香未尽”，讲的是林黛玉、史湘云二人叹生世，燕子心里细想，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也便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时间了。把时间都花在生存活命上了，也就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
一个瘦弱的身影伴着狗叫声走上地坝来。张老太太定睛一看，是阿月。
燕子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哪里还是那个盛气凌人的三姨，眉眼间的皱纹，深陷下去的眼睛，厚重的眼袋，黑灰的V领毛衣下棱角分明的骨骼，哪里像四十出头的样子。
“婶，国富在家吗？我想请他骑车送我回娘家。我问晓乔借了她爸的车。”
“来，坐。燕子爸打工去了。”老太太挪出半边凳子给晓月，又对燕子说，“灶台上有碗青药，你爸给熬的，快去喝了。”
燕子瞥了三姨一眼，刚好对上三姨那双浑浊无神又含着泪水的眼睛，她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悲伤，连忙低下头走开了。
“婶，我要走了。我要跟他离婚，今天就走。” 阿月说着，眼泪开始掉下来。
“啥事这么经受不住的？”“他外边有人了，染了一身病回来还说我不干净。”阿月拿袖子擦擦眼泪说，“我不认，这么冤枉人。我也不想为孩子忍了，他们大了。”
张老太太眯着眼睛看屋檐外面的有些阴沉的天，“怕是要落雨，回的话要淋雨。他们怕，怕你。”
“怕我啥？”阿月问。
“你性子太强，把家里大小权都揽下了，人家都恨你。”
“我再不强，哪来现在这房子。人家当初撵我们的时候，也就是一碗盐巴一碗油。肚子里还有个娃儿，这种事情他们也做得出来。”阿月说着，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燕子喝了几口青药，觉得太苦，放下碗回了房间。一边给妹妹穿上衣服，一边听三姨和奶奶的谈话。
想到三姨，脑子里先闪出来的就是她躬着腰在地里拔草的画面。她的菜地总是结满了各色的果实，夏天就是黄瓜啊、西红柿啊，冬天别家菜地都空了，唯有她家的菜地用薄膜覆盖着，薄膜里是满满的一串串的辣椒。
三姨能干是出了名的，记性也好，菜地里有多少颗白菜，屋顶上次添了多少瓦片，哪家借了多少钱，她统统记得一清二楚，是个持家的好把式。
就是个性太强，也不饶人，嘴巴太厉害。
在家里她是老大。公婆稍微给女儿家添置点东西，她就翻起陈年往事开始骂。先是说分家时一碗油盐就把儿子媳妇撵了出来，再是骂婆婆没良心，不配做人，怀孕了也不体恤，拖着身子去搬砖也没人帮忙接一下，怪不得她全给家里生了女将，全是祖上没积德……
这样大声骂了几回到半夜，和公婆的梁子也就结下了。以后各自好歹也不敢多问。
阿月有时也自觉没意思。
有时犯个腿疼腰酸的毛病，只有骂着丈夫不心疼人，又窝囊。咕咕浓浓一堆骂人的话，人少的时候他就受着，人多的时候他觉得脸上挂不住，也和她拌几句。
燕子也见过几次，阿月两夫妻吵架，吵着吵着丈夫甩锄头就走，只留阿月一个人插着腰在地里破口大骂。
燕子还见过阿月一个人挑水回家，那画面很漂亮，水桶里的水很满，但不会溢出来，阿月一步步走的很稳，苗条又匀称的双腿交替，屁股不自觉地扭动，腰不是特别细但线条很漂亮，头发挽成籫，偶尔清风过来，阿月额前的碎发也轻轻飘动。
屋顶上开着黄色的丝瓜花，透过铁窗，燕子看着阿月在灶屋里忙碌。铁瓢瓜撞在水缸里叮咚作响。阿月一瓢一瓢地舀水往锅里倒，又用左手扶住腰板。
燕子手里握着妹妹细揉的头发，一边蹬脚想甩掉鞋子上的泥土。
“婶，那我走了。下次见也不知是啥时候了。”燕子听着狗叫，三姨迅速地从猪圈边的小路走了下去。
地上躺着一块从燕子鞋子上掉下来的黄土。燕子想，这黄土，这群山有时候真像扇铁窗，很少有人走出去，在里面的各有各的苦，但，终究还是要活下去。
燕子走出房间，见奶奶坐在灶台下的小板凳上，灶肚里燃起了星星火点。
《行走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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