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隽苏蕙见状，不约而同悄悄放慢了吃饭的速度，竖起了耳朵，准备好好听听妈妈小时候的故事。他们小心眼里希望着，最好还有那么一点点小把柄之类的事情。
“姐—”李瑞晶娇憨地拉长声音，软软地叫了一声李瑞暄。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李瑞暄的动作给止住了。
李瑞暄夸张地呲牙咧嘴，双手胡乱地拍拍自己的双臂，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天啊！受不了、受不了了！浑身上下都起小米了！”
“噗嗤。”“嘻嘻。”“哈哈。”几个孩子被李瑞暄夸张的动作和表情逗得笑起来。苏睿差点儿把刚喝到嘴里的粥喷出来，被身边的苏隽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巴。
王桂枝脸上密布的皱纹稍稍舒展开来，眼角瞥着李瑞暄，轻轻摇摇头，低声啐到：“六十岁的人了，还耍宝！”
“呵呵，呵呵。”李瑞晶也忍不住开怀地笑了。
“吁—”李瑞暄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一下子松弛下来。她关切地看着李瑞晶问道：“笑了，心里的疙瘩没那么大了吧？”
“姐，”李瑞晶豁然明白，姐姐一直在想方设法帮助自己派遣忧郁、悲伤。她的眼圈倏忽之间又红了。
“好了，好了。”李瑞暄拍拍李瑞晶的后背，不让她继续伤感。她看看窗外晴朗的天气，回头对李瑞晶建议说：“要不，咱俩今儿个去看看爸爸，给他老人家上上坟？”
“嗯，好，好的。”李瑞晶忙不迭地连连点头，连声附和。她同时不自觉地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王桂枝在一旁，慢悠悠地说：“你们也一起去看看老大媳妇吧。”说完，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不让人看到自己的神情。
“看弟妹？”“看大嫂？”李瑞暄和李瑞晶满头雾水地相视一眼，又一起不约而同地看着王桂枝开口问：“为啥要赶着这时候去呀？”
王桂枝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调整好了表情。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儿，语气平和地说道：“因为她和你爸在一个地儿。”
“啥？”“啊？”李瑞暄和李瑞晶同时大吃一惊，再次互相看了一眼，再次同时开口问：“弟妹她—”“大嫂她—”
王桂枝微微点头，低沉缓慢地说：“你们爸爸走后不久，她也去了。”稍微停顿片刻，她接着交待道：“她和你们爸爸不在一处，你们费点儿心吧。”
李瑞暄和李瑞晶面面相觑，不知道母亲后面的补充说明是啥意思？李瑞暄的急性子按捺不住，直接就问：“妈，不在一处是个啥意思啊？你老人家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弯弯绕的，好吗？”
王桂枝唯一的好眼睛瞭了李瑞暄一眼，有些无奈地解释说：“不在一处，就是她和你爸相隔挺远的。”说完，她低下头，干脆低声地把事情说清楚：“说是她自己要求的，离你爸远一点儿。”
李瑞暄和李瑞晶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李瑞晶想起自己头天晚上当着大哥和侄女儿的面，只顾拼命发泄自己的情绪，却没有想到他们经受了双重的痛失亲人的伤害。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住大哥了。
李瑞暄和李瑞晶说干就干。吃完早饭，姐妹俩稍加收拾，从家里带了几个混合面馒头，两串院子里剪下来的葡萄，权做供品，就出门去扫墓了。
文革期间，破四旧，上坟不让焚香、点蜡烛、烧纸钱和放鞭炮。出售祭奠用品的商店只售卖简单的纸花和简陋的纸制大花圈。李瑞暄和李瑞晶根本没有办法把硕大的花圈搬到墓地去，只好买了几朵白纸花。
毕竟都是K市本地生长的人，李瑞暄和李瑞晶没有怎么费劲就到了位于郊外的墓地。她们走进墓园没多远，就看见了赵新芹的墓。
赵新芹的墓就是最简单的一堆黄土，一块简陋的青石碑，上面竖排刻着“妻 赵新芹 之墓 夫 李瑞昀 携子女李志庆 李志梅……立”。石碑上没有一个多余的、带感情的字眼，甚至连生卒年月都没有。
李瑞暄和李瑞晶对视一眼，连语言商量都不需要，姐妹俩有志一同地上前，先给赵新芹扫了墓。
赵新芹十几岁嫁入李家时，李瑞晶还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长嫂如母，赵新芹把这一点做到了极致。她严格遵守当时对女子的所有要求，谨小慎微地过日子。她无怨无悔地全心全意照料着李瑞晶和弟弟们，对小叔小姑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子女更加重视。
赵新芹嫁入李家之后，分担了李瑞暄大部分家务活，大大减轻了李瑞暄的压力。李瑞暄对这个言语不多，勤劳善良的弟妹一直抱有不同一般的好感。可惜赵新芹英年早逝，甚至都没有机会见她最后一面。李瑞暄的心里很是酸楚。
祭扫完赵新芹的墓，李瑞暄和李瑞晶继续深入墓园，去寻找父亲李鸣岐的长眠之地。因为只是知道大概的位置，在一大片外观极为相似的坟墓中，姐妹俩绕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具体的地方。
李瑞暄又累又渴，心情焦虑，烦躁不安。她望着一大片坟头，忍不住大声哭喊着：“爸爸，爸爸，你在哪儿啊？你咋不心疼心疼你闺女，告诉我们一下啊？”
“噗嗤。”原本心情沉重，情绪低落到谷底的李瑞晶被姐姐突如其来哭喊吓了一跳。等她听清楚姐姐哭喊的内容，悲伤、哀愁的心绪不翼而飞，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姐啊—”李瑞晶拉着跺着脚哭喊的李瑞暄，强忍住抑制不住的笑意，轻声说：“你可别瞎喊了。要是咱爸突然跑出来说，闺女啊，我在这儿呢！你不得吓坏了？”
李瑞暄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粗声大气地对妹妹说：“怕啥？咱爸真的出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为啥不等着见见我就走了？”说着，她的泪水止不住地奔流而下。
“是啊，爸爸为啥就这么走了啊？呜呜—”李瑞晶的好心情也烟消云散，刹那间泪如雨下，呜咽不止。
姐妹俩流着泪，再次开始寻找。这一次，她们异常顺利地在附近就找到了李鸣岐的墓。
“爸爸！”李瑞暄几个大步上前，抱住那块镌刻着“李鸣岐之墓”的石碑放声大哭。她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内心的痛苦。
李瑞晶跌坐在地上，手扶着墓碑，大放悲声。她的脑子里飞掠过关于父亲的种种回忆，李鸣岐的音容笑貌在她眼前不断浮现。
姐妹俩抚碑痛哭一场，心中的块垒稍有减少。她们仔仔细细地清扫了李鸣岐简陋的坟头，摆好极其简单的供品，认认真真地祭奠了父亲。
李瑞暄和李瑞晶回到家，正好赶上做午饭的时间。李瑞暄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进了厨房，顺便把在厨房里忙碌的王桂枝给推出了厨房。
“妈，咱们回屋里去吧。”李瑞晶上前扶住母亲细瘦的胳膊，手里瘦骨嶙峋的触觉，让她心里很不好受。她轻轻地搀扶着王桂枝，一起往东屋里走去。
因为李瑞暄嫌李瑞晶笨手笨脚的碍事儿，不让她在厨房里帮忙。李瑞晶空出时间，正好可以多陪陪王桂枝，母女俩唠唠嗑，说说知心话。
李瑞晶发现，这次回家，母亲有了不同以往的巨大变化。她老人家稀疏的头发全都白了，腰弯得更低，脸上的皱纹更多，眼睛更浑浊，明显感觉到更加苍老憔悴了。
李瑞晶暗自思忖，如果说，是岁月在母亲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造成了外貌的改变。那么，她老人家性情的变化，应该是生活经历中的磨难造成的。
王桂枝原本就不是唠唠叨叨的脾性，如今更加沉默了。她原来待人接物虽然平淡，却让人如沐春风，不会觉得她态度冷淡。现在，李瑞晶在回家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感觉得到母亲性格变得有些冷漠，是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
李瑞晶和王桂枝母女俩坐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李瑞晶几次三番想问问父亲最后一段人生旅程的情况，看着母亲苍老憔悴的容颜和淡漠疏离的表情，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李瑞晶心里悲凉地想到，原来自己和母亲之间也会有不能随意交谈的时候。
崔春福的到来，给苏家几个孩子带来了一些欢乐。这个身材颀长，戴着眼镜的青年人，性格非常温和。他领着苏家的孩子们逛遍了姥姥家附近可以玩耍的地方，还会带着表弟表妹们坐在李家大门口，绘声绘色地讲故事给他们听。
苏蕙和这位年龄比自己大了整整一轮的表哥特别投缘，一大一小有着说不完的话题。他们在一起交流读书心得，崔春福不会因为苏蕙年龄小而敷衍她，反而很认真地讨论彼此的观点，使苏蕙获益匪浅。这是苏蕙第一次和别人交流读书心得，是连苏醒和李瑞晶都不曾和她一起做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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