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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方钰的大脑突然开始变得空白,像一股强劲的海浪洗刷了沙滩上的字迹和城堡,海水退去,片甲不留。
“你别打岔啊,我这就跟你慢慢道来。” 蜜斯文喝了口酒,清了清嗓子,轻快平实地说起:
“我的养父母有三个儿子,我是他们整个家族这一代里唯一的女孩儿,尽管不是亲生,却得到了很多宠爱。我爸呀,原来是个兵哥哥,练就一身折磨人的本领,从小时候起,每天早上五六点钟,他就把我和三个哥哥都叫起来锻炼身体。
所以,即使我现在这么忙,仍然坚持锻炼,来大姨妈也不间断——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过了?” 她顿了顿,“健身,对我来说那可就是信仰,我宁可不吃饭,也不能不健身,所以我才壮得像头小牛一样。
说到这儿,你得听我一句,休息好以后,好好锻炼,身体是自己的,自己不爱惜,还指望谁爱惜呢。这件事上谁都代替不了自己。
我15岁那年,初中还没毕业,家里发生了些事,我必须离开,到上海投奔一个亲戚。亲戚的条件不好,也不待见我,让我到隔壁一个家庭作坊糊纸盒,一个纸盒挣两分钱。糊了一天我不愿意干了,他又介绍我去餐厅端盘子。我没做过家务,年纪也小,力气不够,去第一天就摔了好几个盘子,好在餐厅的人没说我,但第二天吧,我也没法去了,怕摔的盘子还不够抵工资的。
第三天,我就从亲戚家搬出来,找了个服装厂,做了名普工,专门剪线头。工厂是按劳分配,我刚去,不懂得抢,第一个月只挣了58块钱,第二个月两百多,差不多相当于那时候上海一个普通高中生每个月的生活费。
后来我去了川沙六团镇的另一个厂,做品检,住在一间房睡十六个人的宿舍里。你睡过十六个人一间的房间吗?两个人一张床,我睡上铺,上铺墙壁有一个小窗口,每天四五点钟左右,窗口有光透进来,我就趴在床上学英语,两个多小时后,再跟大家一起起床上班去。”
她转过头,一脸平静:“这样的日子啊,我过了三年。
三年后,夜大考试,我以那一届总分第一,英语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华东理工大,稍稍喘了口气,又过了三年白天工作,晚上读书的生活,攒了七年的服装工作经验,才开了现在的设计公司。
有好多次我都想过一死了之,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我18岁那年还得了抑郁症,但你看,现在我不还好好地在这儿嘛。现在的我觉得,以后无论我遇到什么事,可以放弃工作,放弃钱和房子,但都绝对不会轻易地放弃自己——走过来的感觉,实在是太好啦。”
她握住方钰冰冷的手:“我知道,我理解,遭遇今晚的事,任谁都得耗些时间缓缓,接下来你想怎么折腾,怎么摔东西,怎么骂人,都行,我就一个要求,别消耗身体,不要把刀口对准自己。我呀跟你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你有气质,有原则,有才华,现在觉得你更好,你还有磨难跟挫折,你拥有这么多,当然会受到更多考验。相信我,这次遭遇只是老天想让你变得更好的一个测试,你很快就过得去了。不管发生什么,我和孔越男都坚定地相信你,陪着你。”
蜜斯文说得水波不惊,方钰心里翻江倒海。她把被子拉在脸上,蒙住头号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不多会儿,哭声渐渐小了,蜜斯文给她也倒了杯隔夜酒,放在床头,继续说道:
“2012年,朋友介绍我跟徐进认识,他比我大五岁,跟个大男孩似的,话特别多,爱讲段子,爱交朋友,也爱买单。他家在苏州郊区,每个礼拜开两小时车到上海来找我,请我看电影,吃饭,一起见他的朋友们。他吧,本身就是个逗逼,跟他在一起,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六个月后他问,我每周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给你了,你怎么还不答应做我女朋友呢?
我当然答应了。我跟他一起幸福地生活了一年。但是他妈对我不满意,他拗不过,就拖,想生米煮成熟饭直接结婚。没成想,有一回,我们吵架了......”
时光静止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她微微仰起头,看着不确定的空气的方向,右手轻轻晃着高脚杯。
“我把他从公寓里赶了出去。他半夜去酒吧买醉,三个月后,打电话跟我说,那天晚上在酒吧碰到他初中同学,一女的,喝多了,过了一夜,结果她就怀孕了,你别离开我,我们结婚,一起养这个孩子行吗?
要是现在的我遇到这事,一定会答应他,但当时的我年轻气盛,觉得这是对我的侮辱,就死活不同意,但又舍不得他,跟他闹分手闹了很长时间,有时候我很冷静,有时候又跪着求他别离开......最后终究还是分了,他跟孩子妈结了婚。我花了两年时间,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觉得再也不会为他流泪了,才终于允许自己走出来,重新开始。”
平静的语调一转,蜜斯文瞬间变了画风:
“你知道吗?我今天跟你提起这事,可不是为了怀旧,而是后悔,后悔我当初居然浪费了两年多时间才看明白。15岁那年我离开家,我爸就反复跟我说过,每个人最终的归宿,只有自己。15岁我就听过的道理,到了快三十岁时才弄明白,还花了整整两年,这是不是浪费?你们不是总看我不停在相亲,但总也相不中吗?其实姐身材这么好,脸蛋也不差,哪有相不中的道理?无非是姐不肯再将就罢了。依我说,你尊重我,欣赏我爱我,OK,我也能做到同样的;但你说你爱我,却不尊重我,那就去他娘的——姐受过这么多伤吃过这么多苦,好不容易捱过来,可不是为了给你做陪衬的。”
说完,蜜斯文一脸正气凛然、桀骜不屈。方钰突然被她逗笑了,眼泪鼻涕交织在一起。
刚才发泄一番,此时又有好友相伴,手边还有酒,又不是没失过恋,何必无谓悲伤?何况,她被劈腿,不过是失去那个不值得她爱的人罢了,哪有他的损失大。
许小白失去的,可是一个爱他,还懂他的人呢。方钰这样想,紧绷的心稍稍开了些,她只需度过这些日子的不习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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