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永乐路是老城区一条普通的街道，街道两边的红砖楼安安静静的，路上偶尔驶过几辆电动摩托，卷起了几片废纸和塑料袋。每天早上，我都会在永乐路漫步。路的两头，摆放着禁止通行的警示牌，但从来没人阻拦我。路两边的红砖楼上，窗户随意敞开着，窗户上的玻璃要么破碎，要么缺失，暴露出一间间漆黑的房间。这里好像被人突然抛弃的小城，抛弃的缘由，却不得而知。
连接新城区的轻轨，将从永乐路上空穿过，所有的红砖楼，都会被拆掉。当我走在永乐路上，意识到这个现实时，却始终无法想象未来的情形。未来就在轻轨的那一头，飞驰的列车半小时就可抵达，但未来于我，总显得遥不可及。
我不喜欢新城区，只留恋老城区，留恋这条越来越荒凉的永乐路。路的中间，一栋红砖楼楼脚，还剩一间门面。那是永乐路唯一一间还在营业的门面，是一间五金店，老板姓戴，很久以前，我听别人叫过他老戴。老戴总是穿一件破旧的灰色西装，一头茂密的短发已有些灰白，却一颗颗倔强地立着，他的年龄似乎不大，脸上的皱纹却已经深了。我不知道老戴是否记得我，很久以前，我在他那买了一个插线板。
每天早上，当我经过他的五金店时，他却再也没有抬头看过我一眼，仿佛我是幽灵一般。
2、
那时的永乐路还很热闹，白天车水马龙，夜里灯火通明。永乐路在晚上变成了小吃一条街，老戴的五金店就夹在两家烤肉店之间，我经常看见他给卖小吃的摊贩维修电路。干活时，他非常热情，收钱时，他异常干脆。我的烤肉摊也摆在永乐路上，那天夜里，我的换气扇不转了，那时已经十一点，走到老戴的五金店门口时，他正要关门。
“老板娘，买点什么还是修点什么？”
老戴看着我的围裙沾满油渍，就知道我也是永乐路的摊贩。我向他简单的描述了一番，他便从店里取出工具和配件。走回烤肉摊的路上，不停有摊贩和老戴打招呼：“还不下班啊，老戴！”“哟，老戴，要去约会啊？！”老戴羞涩地摇了摇头，脸上却一直带着微笑。我和老戴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在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永乐路上。
换气扇是好的，插线板和电线坏了。不到十分钟，老戴便把长长一截沾满油渍的电线和插线板更换了。
“多少钱？”
“插线板是公牛的，二十！”
“电线呢？”
老戴满是皱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电线不要钱！”
3、
我的思绪被一阵争吵声打断：
“三十，一分都不能少！”
“就个烂插线板，十五，不啰嗦了！”
不知不觉间，我又走到了路的中间，老戴的五金店依旧开着门，里面的商品却越来越少了，就像这条越来越荒凉的马路。
“都是些卖不出去的尾货了，还喊这么贵，早点卖完你好早点搬走！！”与老戴讨价还价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姐，穿了一身优雅的旗袍，烫了一头好看的卷发。“这是公牛的，不能少了！！”老戴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还在顽强抵抗。大姐却伸手抓起插线板塞进口袋，又摸出十五块钱扔给老戴。“不行，我不卖！！”老戴伸手，没有接钱，而是抓住大姐的口袋。十五块钱掉在了地上，大姐立刻一巴掌打过去，啪的一声，老戴的手像老鼠一样迅速缩回。“你这老板怎么这么啰嗦，就买个插线板还要跟我扯半天！”大姐的气势随着音调一起升高，她猛地拉上口袋拉链，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旗袍。老戴的五官扭在一起，好像胃痛一般，他的手没再敢伸向大姐，他默默蹲下，捡起地上的十五元纸币。我很想上前帮老戴说句公道话，但我总觉得老戴不认识我了，或者，装作看不见我。
“对了，你得给我开个收据，”已经离开的大姐又突然转身回来，“万一插线板坏了我还得找你换哦，谁知道这是不是假货！！”老戴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明天我就关门了！”
我看到一个工人扛着铁锤，站在五金店对面的红砖楼楼顶。铁锤的铁头似乎比工人的头还要大，突然，铁锤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重重落在楼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几块红砖随之坠落。
仿佛敲钟一般。
4、
永乐路是老城区一条普通的街道，轻轨列车载满人群，从永乐路上空飞驰而过。街道两边的红砖楼安安静静的，每天早上，我和老戴都会在这里漫步，安安静静地，像幽灵一般。
张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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