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人间文品.征文】自由的模样
母亲离开近二十年里,父亲把自己的“遗像”更新过好几回,标准的格式,黑白色,正常杂志大小,再装入镜框和母亲的遗像并列摆在自己床头桌面上,被我们瞧见感觉别扭,就悄悄地把他的藏在抽屉里,等我们下次再去时,又看见他和母亲并列着,好吧!您爱咋整就咋整吧!父亲就这样执拗着,好像哪天突然离开,来不及拍遗像似的,好在父亲身体一直硬朗,他就两年更新一次遗像,好似怕母亲忘记他现在的模样,又能确保突然离开时留下最新、最近、最满意的版本与子孙。
母亲大父亲两岁,77岁离开,送走母亲后诺大的家留下父亲对影成双,儿女们无论如何也不愿父亲晚年孤寂,力劝他跟在儿女身后生活,但父亲摇摇头、摆摆手态度坚决,
“我和你妈一起过,自由!”原本父母的家离每一个儿女都有很长的路程,任凭父亲坚持,我们难能接受,一致否定他的决定,最终各自做出让步,父亲答应跟在大哥身边,但大哥家楼上楼下、院子什么的和他无关,父亲不愿和他们“三角鼎立”(大哥的儿女都已成家另过),任由他们摆布自己的生活,必须保持一段距离,自己另租房子,自立门户,自由安度晚年,这是他最后的底线,我们只好同意。在离大哥家几百米处,父亲认为比较理想,自己看好一处房子,谈好价格,签好合同,带着“母亲”乔迁。父亲的“房子”是两间瓦房,一个小小的院落,位于街道后面,房子的后面便是空旷的庄稼地,很适合养老,像为父亲量身定制。
父亲在初冬时入住,房间设施简单,卧室里一张条桌,正中摆放母亲的照片,照片上缀一朵黑纱制成的花,黑纱披挂在镜框两侧,前面摆放一盘新鲜水果,还燃着几柱香。
母亲离开后半年内,父亲鲜少出门,一个人坐在母亲遗像前,写下无穷无尽祭奠母亲的诗篇,那诗句用墨水写在长长的白纸上,凄凄切切、缠缠绵绵,像无数条母亲出殡时的挽联,挂在四壁白墙上,层层叠叠。侄女,一天傍晚看他去,门一推,寒风窜进昏暗的房间里,卷起“挽联”呼啦啦地飞,母亲在那挽联里微笑着,若隐若现,侄女吓得连连后退,再不敢一人黄昏时冒冒失失闯进父亲的房间去。父亲在院子里刨出一块地,修葺成两垅菜地,菜地的四周,斜插些竹枝围成篱笆,依着篱笆还栽着秋菊,父亲就在上面种些时令蔬菜,青菜、萝卜、瓜果,四季热热闹闹,他一个人是吃不了的,就摘下最新鲜、最水嫩的,理好给侄女送去,侄女是个小学班主任,平时很忙,父亲最惦记。秋天菊花怒放,父亲就剪下最娇艳的那朵插在母亲的面前。
他还在院落一角,磊座简单的“房子”当鸡舍,有亲戚送他几只鸡,他就圈养在里面,父亲说喜欢看它们满院子找虫子吃,暖阳下,俯卧着身子打盹,听它们扇动翅膀咯咯地叫。院子里有一口压井,冬天压出的水暖暖的,父亲洗衣、洗菜水温正好。井台的四周是水泥地,平整干净,父亲则爱搬把躺椅,或坐或躺读着书,父亲的视力令人叹服,用他的话说“再小的字也看得清”,父亲爱看书、也爱“唱书”,看到情节精彩处就会吟唱起来,还伴着情不自已的笑,尤其那些古老的诗词歌赋。开始几位邻居以为老人家不正常,慢慢变得习惯,时不时也跟着笑。父亲尤爱听京剧,时常一个人对着那几只闲情的鸡,清唱一段,那些鸡却不解一点风情,兀自戏玩不予理会,父亲有点失落。哥哥看在眼里,买来CD机,捎带许多父亲熟悉的京戏碟片,碟片装进机子,打开开关,那字正腔圆、一叹三唱的京剧在锣鼓唢呐中充满小屋,顺着窗户、房门飘进院子里,父亲跟着一起唱,乐此不疲,常常还抢去主唱的词、主唱的调,自成一体。每天起床前不跟着CD机吊上几嗓子,那一天都不能算真正开始,只有母亲静静地听、微微地笑,很陶醉的样子。
哥哥时常在电话里和我抱怨父亲“太邋遢”,做出的饭他无论如何不敢吃,怕吃出病来。我听后哈哈一笑,“你何不学着父亲一样生活,你看父亲身体矍铄、鹤发童颜,难得见他跑医院,看起来比你健康呢!”大哥听后嘿嘿一乐,摇摇头说,“学不来...学不来...”父亲闲来无事,也喜爱打打小麻将,好不容易凑齐一桌牌友,娱乐几天,有人便“爽了约”,人间蒸发,渐渐牌也玩得索然无味。
前年春天,父亲94岁,依然健康,一如既往过着自己自由、邋遢而快乐的日子,这时,房东找到大哥,想“撵”父亲出门,房东的想法很符合民意乡风,父亲年龄太大,万一哪天驾鹤西去,在他家的房子里总不太合适。
将要搬到儿子家,父亲一脸不情愿。父亲骨子里“重男轻女”,认为女儿家总归别人家,便很少到女儿家,何况女儿还在千乡百里外,我借机怂恿父亲。“要不,您老人家乘身体好,到我那认认门,小住几日?女儿搬到新的地方十好几年了您还没去过呢!更主要我也有两间带院子的空房子,在街后面....父亲听到空房子心动了,带着“母亲”坐上我的车。
我就把父亲安住在离我几百米的小院落里,父亲平生最大嗜好是看书,要想留住父亲,除了单独的住处,得有很多书和京戏陪同才行,父亲不爱电子书,说,不小心一碰,就找不到了。有人若问他,“老毕先,《XX》书您看过吗?”父亲会反问他,“你是问我看了几遍吗?”第二天,我便带他进书店买书,他看见书架上层层叠叠的书,背着手笑笑,“这种地方的书贵,我平时都买盗版的,便宜....”人生地疏,车子川流不息,我很不放心,向父亲提议,给他脖子上挂个“牌子”,万一.....父亲开始一愣,旋即明白,“你怕我走丢了?怎么可能!这几天下来周边我都熟悉了,向东XX米是超市,向南XX米有菜场,距菜场XX米有个馒头店,馒头好吃不贵,比青露、蒸有味便宜....”父亲比我更有方向、距离感,不像我总爱以“左、右”定位方向。他还执着地把我带到那个馒头店,要我买来几个尝尝。每天,我都会抽出时间到父亲那两趟,检查一下电器、天然气,看他是否关紧?顺便关心一下生活,有天带些肉丸子,他则不稀罕,表示不爱这种没有“嚼头”的东西,他说着打开冰箱端出一盘自己做的红烧鸡爪子、鸡翅,那色、香、味真不敢恭维。父亲一直爱啃骨头,想不到如今一颗牙不剩,带上假牙,他吃得一样津津有味,还自豪地告诉我,
“我,行的!不用你瞎操心,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想什么时间吃都可以,对门那家饭店菜很不错,昨天我去买了一盘牛腩.....”可爱的父亲离开有一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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