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位太后临朝称制
邓贵人成了邓太后永元十四年,阴皇后因巫蛊案被废。邓贵人深知做戏要做全套,她在这种时候不但不随其他嫔妃们一道落井下石,反而去请求和帝收回成命。和帝坚决废除阴皇后,将她幽居冷宫,邓绥从此称病,不再接受和帝的召幸。当时有不少人怀疑皇后的案子是邓贵人举发,但见到邓绥这样做,外间的流言也渐渐平息。
和帝想立邓绥为皇后,她推辞了很多次,直到冬天才接受,并亲笔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谢恩表,其中深深忧叹自己的德行浅薄,恐怕难以担此重任。
邓绥立后,诸侯们按惯例都来进呈贺礼,但邓皇后这次废除了多年的陋规,不接受任何贵重礼物,只象征性地接受一点笔墨物品。和帝想按旧制封国丈邓训为侯,邓皇后也坚决不肯接受。在和帝一朝,邓家人都没有加官进爵,邓绥的哥哥邓骘也只做到虎贲中郎将而已。
永元十五年,阴皇后忧郁而死,年仅二十三岁。
两年后,汉和帝刘肇病故,年仅二十七岁。和帝自十四岁平复窦氏以来,不好游乐,昼夜勤政,宽严相济,注重民生,爱民为本,不喜奢华,又选贤任能,安定边疆,做了不少实事,东汉国力渐渐恢复。这个皇帝可惜就是死的太早了一些,否则应该还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和帝去世时很年轻,子嗣并不多。和帝长子刘胜,生母不详,他有重症,很可能是个残疾人,因此未能被立为太子,而除了刘胜之外,和帝只剩一个儿子了,就是汉殇帝刘隆。
据说和帝有过不少儿子,但都早夭而亡,刘胜的残疾也很可能并不是天生的,和帝怀疑宫中宦官和朝中外戚里有人谋害皇子,所以将刘隆寄养在民间。和帝去世,邓绥将刘隆接回宫中继位,此时刘隆才刚刚百日,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当然无法执政,因此和熹太后邓绥效仿章德太后窦氏的先例,临朝听政。
邓绥临朝听政之后立刻做了几件事。她把和帝的嫔妃都遣送归园。比如当初和邓绥同为贵人,关系非常融洽的周、冯两位,邓绥给她们都写了书信,先是回忆当年的情谊,然后送了车马金银等物让她们离宫。宫里只有一个百日的小皇帝,用不了那么多宫人,邓太后又将宫中到了待嫁年龄的宫女们全部遣送出宫。
邓绥当年上位,这些嫔妃宫女既是她的眼线,也是她的羽翼,对她都有所帮助,但现在邓氏大位已定,这些人留在宫中已经没有作用了。对于这些女人自身来说,离开宫廷,远离是非之地,回归平静的正常生活也是好事。
女王大人还是个神探
不怒自威的女王大人和熹太后邓绥有一个很特别的长处,就是擅长决断刑狱之事。
古代刑狱案件很难处理得当。古代法律很粗疏,案情中的事情常常会涉及到法律的空白地带,这就要依靠主审官的个人判断了,因此断案的主观性非常强。好的法官不但要熟悉律法条文,更要深知人情世故,懂得各类人的思维方式,并且要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公道之心,这就需要一点上帝情结。
《后汉书》里记载了邓绥亲审的一宗宫廷窃案。
据说邓绥遣散宫人时,宫里从未有这么多人一起离宫的先例,大家都在忙着收拾行李,一时间忙乱得很,于是就有人趁乱偷窃了宫中的一盒大珍珠。
宫廷里的贵重物品都会记档造册,忽然出了窃案,当然是要追查的。按例这些事都由宫廷慎刑司主理,一般都是把嫌疑人全部关押起来,分别审讯,不管是不是窃贼,相关人等都要受刑,伤及无辜是肯定的,甚至经常闹出很多条人命。邓太后不愿搞出那么大动静,她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亲审此案。
邓太后让嫌疑人全部一排站好,然后自己走过去,一个个用眼神去打量。邓太后平日里端庄肃穆,很有威严,她冷峻的目光有一种强大的威压。她用眼睛看着那些人,罪犯汗如雨下,终于顶不住压力,精神崩溃,主动承认了偷窃的事情。宫里出了这样的事,依律当死,但邓太后念在那人自首,特旨免于死罪。
史书还记载了邓绥处理的一宗诬告案。
宫里有几个车夫,是皇帝出行时御用的司机。从前和帝喜欢一个叫吉成的车夫,出行经常让他驾车。吉成因为陪同皇帝出行,所以经常有一些小赏赐,于是被其他的车夫嫉恨。和帝死后,其他的车夫约好了一起诬陷吉成,说他搞巫术。这个罪名在汉宫里特别重,于是吉成被宫监关到掖庭牢狱里拷问,吉成吃不消,被屈打成招,问成死罪。
早先这种事通常是不会有贵人去管的,但邓太后上位之后立了新规,即便是内廷用刑,也不能出人命,如果是有罪当死,一样要报上去等批复,而批复的人就是邓太后本人。
邓绥看了吉成的供词,虽然已经亲笔画供,但仍然被她看出了一些蹊跷。她让宫监来,当场问了几个疑点。第一,吉成从前侍奉在先帝左右,很得先帝照顾,平常多有封赏,吉成为何以怨报德?第二,先帝生前吉成未曾施巫蛊诅咒,现在人都已经去世了,怎么还来弄巫蛊呢?第三,吉成的供词里提到先帝时颇有恭敬之意,这也是怪了,如果他很先帝,不惜施以巫蛊,应该万分痛恨才是,怎么又对先帝以敬词称呼呢?
邓绥让宫监将证人们分开隔离审问,一问之下,果然漏洞百出,原来是这帮人合伙诬陷吉成。经此一案,宫内的人对邓绥的判断力叹服不已,那些平日里喜欢偷奸耍滑、使诈弄权的小人们再不敢以身试法。
邓绥不信鬼神,严禁巫术。永初二年,京师久旱无雨,有大臣建议请高人祈雨,邓太后说:“下不下雨是天意,这不是人所能掌控的。但我们既然为政,就一定要尽人事。”她不同意请那些巫术祈雨,但却派人彻查天下重案,看看有没有冤情。
核查的人回来告诉她,没有冤案。邓绥沉吟不语,自己把一些重案卷宗看了一遍,然后把觉得有疑点的案子挑出来,让人把涉案的人犯都带到京城。她自己亲自到洛阳官舍查案,去面见那些罪囚。
有一个囚犯,邓绥问他的时候,他不敢说话,只一味认罪伏法。太后准备走的时候,这个人心有不甘,含泪偷偷抬眼望她,被她发觉,又回头再问他。这个囚犯这才说自己其实没有杀人,是被官吏屈打成招,不得已才自诬的。
邓绥调取案卷,很快查出了真凶,将此前被冤枉的罪犯开释,并将在审理中造成冤案的官吏下狱。她离开官舍的时候对左右的大臣说:“圣人说,鬼神的事情,存而不论。行巫术祈雨是没有用的,施政者应当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内外昌明,天下无冤狱,自然风调雨顺。我这次出来复审出了好几个冤案,回宫的时候必定下雨。”结果在回宫的路上,久旱的洛阳城就下起了一场豪雨。
功垂青史的和熹中兴
汉殇帝刘隆百日继位,结果次年就夭折了。殇帝死后,在邓绥的安排下,清河王刘庆的儿子刘祜(hù)继位为汉安帝。
清河王刘庆是汉和帝刘肇的哥哥,曾经是章帝的太子,母亲是宋贵人,被章德皇后窦氏所害,自己也因而被废。刘庆虽然失了太子位置,但他与刘肇之间并无矛盾,两人感情反而是非常好。刘庆当年在宫中危如朝露,太子刘肇虽然年幼,却很懂事,经常保护他,才让他得以免遭窦皇后毒手。刘肇继位后为了铲除窦氏,身边找不到几个可靠的人,而刘庆就是他的得力助手之一。当初刘肇十二岁时想铲除窦氏,但想不出好办法,让刘庆帮他去找《汉书》来看“外戚传”,想看看祖先们是怎么处理这类事情的,而窦太后已经把“外戚传”当禁书给禁掉了,宫里根本没有。清河王刘庆冒着生命危险携带禁书入宫,两个少年躲在宫里偷偷研究对策,后来终于成功。有这样的情义,和帝是很照顾清河王的,可惜清河王死得比他还早。邓太后认为,和帝与清河王友善,而清河王本来是章帝的太子,因被窦氏陷害才被废,所以立清河王刘庆之子刘祜为帝。
和熹邓太后与汉和帝刘肇一样,是一个非常勤政的人。在她执政期间,天下水旱灾情,朝告夕振,刑狱清明,政治开明,经济复苏。邓绥改革税制,与民减税。大臣们说,现在朝廷开支很大,减税恐怕会导致国库空虚。邓绥说:“从来都是横征暴敛导致亡国,我与民生息,轻徭薄赋,是巩固基业的政策,不会让国库空虚。”
她不信巫术,把宫中各类祭祀活动都削减了一番,自己又躬行节俭,反对奢华,经常责备那些奢靡的臣子。施政时尽量与民休息,比如殇帝死,虽然是个婴儿,但毕竟也是帝王,有大臣建议按以往的帝王之礼下葬,邓太后考虑到和帝、殇帝丧事太近,耗费太多,下旨不得过于铺张,于是殇帝的葬礼花费仅常规帝王葬礼的十分之一。邓绥执政十五年,府库充盈,胜过和帝时代。
邓太后为人非常精明,懂得人心,下面的官吏想投其所好很难。比如当时的西域问题就很复杂,经常有战事。有不少大臣见邓太后为人节俭,想投其所好,上书建议不要出兵,以节约开支。邓绥认真查阅了西汉以来的西域历史沿革,决定继续信任班超的策略,合纵连横,同时加强军事防御。邓太后对那些上书罢兵的大臣说:“古人云,国虽安,忘战必危。我虽然不好战,但不能不备战。”于是一帮想搞政治投机的人都碰了一鼻子灰。
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女王身后事却不太美满
和熹太后邓绥对邓家外戚的管理是比较严格的,但即便这样,后来还是出了很多问题。
和帝在世时,邓家人并未获得什么非分的职权,邓骘是邓绥的亲哥哥,也只是做到虎贲中郎将,执掌宫廷禁卫而已。邓绥为太后时,首先加封了其母亲阴氏的爵位,称新野君,供汤沐邑万户(邓绥和阴皇后其实是近亲)。这样的封赏与其他皇后家的外戚相比,算是极小了。
邓绥对娘家人要求很严格,她还专门下诏书给司隶校尉以及家乡的河南尹、南阳太守等人,要求他们一定要严格管理邓氏外戚,若有骄纵不法的人,不但不予宽容,反而要严肃处理。
邓太后认为,历来外戚败亡,主要是子弟纨绔骄奢。她担忧家中子弟不学无术,在外惹是生非,于是在宫中设学堂,请名师讲学,让诸王子弟及邓氏近亲子孙数十人都来听课,自己也经常去旁听。她对亲戚们说:“现在外面风气不正,年轻人不肯学习,只喜欢投机取巧,一定要加强引导。前朝很多外戚子弟,骄奢淫逸,不学无术,这是败亡之源。如果邓氏族人能够知礼知节,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在邓绥的管束之下,邓氏子弟们都比较守法。邓骘的儿子邓凤贪贿,这种事在很多太后的外戚专权时代根本不算大事,但邓凤的案子事发之后,邓绥很生气。邓骘怕邓凤会被处死,赶紧主动将妻儿的头发剃光,以谢罪天下。
尽管邓绥很严格地约束了家人,但是邓氏的危机并不是她这些行为就可以完美化解的。邓氏一族的忧患出在哪里呢?其实就是出在邓绥自己身上。
邓绥很有能力,但她很恋权。权力是一种精神毒品,它有一种强大的魔力,无论男女,一旦尝过了它美妙的滋味,很难主动放手。邓绥也放不下心中的权力欲。
邓绥重用邓骘,而当初和帝登基靠得是宦官的力量,像郑众、蔡伦这些人,都很有权势。于是有大臣们想谋反,废除太后和安帝,拥立平原王刘胜,但被邓绥发觉后铲除。
安帝二十六岁,邓绥仍然不肯还政,许多大臣进谏她也不听。
邓绥的族兄弟邓康见邓绥长期临朝听政,直到汉安帝刘祜已经成年了也不肯还政,他认为将来邓家要出事,心里很害怕,于是故意不和太后来往,经常假托生病不朝。
邓太后派一个婢女去问问他为什么老不上朝。邓绥的婢女虽然都没有正式的官职,但这些人都是她的亲信,在外面非常威风,其中年纪大的都自称中大人。这次太后派来的中大人是以前从邓康家出去的婢女,她居然也自己通报为中大人,让邓康开中门恭迎。邓康大怒,责骂道:“你是我们家的婢女出身,入宫之后也不过是个宫女,居然敢冒称朝廷官职,擅自作威作福,真是好大胆!”
这婢女出去的年头久了,此时已经不把旧日主人放在眼里了,她回去对邓太后说:“邓康没病,在家装病偷懒,还出言不逊。”然后把邓康编排了一番。邓绥沉思良久,想来想去,还是把邓康免职,遣送回原籍,并将他从宗族籍册上除名。
永宁二年,邓绥病故,与和帝合葬顺陵。邓绥享年四十一岁,主政二十年,去世之后得以帝王葬礼下葬,葬礼规格与当年光烈皇后阴丽华相同。
邓绥死后,安帝拿回权柄,对邓氏族人下了毒手,唯有邓康因早与邓太后反目而得以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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