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潮
昨日听说一个老制片为他已逝去的导演朋友奔走,甚至不惜下跪恳求影院经理增加导演朋友遗作《百鸟朝凤》放映场次的事情,当时心中料定网上必然出现一大框阴谋论者:炒作,卖惨,道德绑架……果不其然。心中不禁感喟。
对此,我只是觉得:一、这个时代确实是礼崩乐坏,但并非所有的事都是那么糟;二、小众电影市场确实不大,但为了吃饭还不至于下跪,这个时代政府是绝不会让饿死人的事情出现;三,一个并非《百鸟朝凤》电影制片的老制片人,和电影本身无任何关系,下跪所求的必然不是利益;四,一部讲新时代来临传统文化没落的影片,必然是有其底蕴的,即便电影本身并不如想象中好,但老制片为朋友血泪相酬,如此侠骨峥峥当为我辈楷模,去看一次又何妨,最多觉得不好早早退场罢了。
于是便去了。而观影之后,见到放映厅里感动了一大班人觉得果然不虚此行。故特将观影感受分享一二。
一说剧情
电影都是讲故事的,无论情节性强弱与否。
《百鸟朝凤》的剧情并不复杂,它讲的是旧社会红白喜事都需要请唢呐匠,唢呐匠尚艺崇道,受人尊重,小孩游天鸣千幸万苦拜师学艺,等到艺成接班之时新时代来临,唢呐面临逐渐消亡的处境。
情节简单,但是却好看。其中有那么三场戏特别令人动容。
一场是游天鸣办事完毕拜见师父,说着世界变化太大,唢呐匠地位一落千丈。叹息之后,两人边喝边聊,老唢呐匠因徒弟来高兴,将所有宝贝全都传给了徒弟。并拿着唢呐演奏,告诉他“真正的唢呐其实是吹给自己听的”,吹着吹着,整个世界都仿佛应和着他,老唢呐匠倒地睡着了。
另一场是游天鸣接班之后,给办喜事的吹唢呐,谁知办喜事的为了热闹还请了西洋乐队及美女歌星来伴奏,群众纷纷转向。唢呐匠为了尊严坚持下去,双方互相在演奏上较劲,互不相让。哪曾想惹恼了群众中一混混听众,对方不仅开出了双倍价钱让他们不要演奏,更对唢呐口出亵语。于是双方冲突一发不可收拾,混乱中唢呐被摔碎踩烂,而西洋乐队乐曲越却奏越欢快,真是乐景中更见哀情。
还有一场,则是乐队给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送终,吹起了至高无上的《百鸟朝凤》。游天鸣身体状况不太好,意志也有些消沉,老唢呐匠亲自上阵。此时的老唢呐匠已经很老了,抽了几十年的烟把身体彻底的弄坏了,但他坚持着,乐队便找到了主心骨。吹着吹着,新班主和其他的乐师觉得不对劲,忽然间发现老唢呐匠满头大汗,唢呐出气口流下一线血痕,正准备让他停下歇息之时,老唢呐匠吐血倒地。但他立马爬了起来,并严令乐队继续演奏,自己用尽余力来敲鼓,乐队众人热泪盈眶地使劲地吹奏者曲子。鼓声中,和着唢呐,和着笙竽,和着人世间千万种声音,给一个让人尊敬的长者送行……
二说人物
说到人物,《百鸟朝凤》有那么几位真正是入木三分。
老唢呐匠最是深刻。
年轻的时候,名声在外,收徒也免不了摆谱。收下之后,费劲心思考验,关切之情从不轻露。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奉行唢呐匠的道,绝不会为了钱做违心之事。收传人赶走另外一徒弟,也不解释原因。弟子有难,去撑场帮忙。重病身危之时,买了牛不为治病只为让弟子重振事业。将老一辈的手艺匠人的精神演绎的淋漓尽致。
其次当是师娘。
师娘的形象,是中国几千年来师娘的形象。贤惠,勤劳,善良,温柔,几十年如一日默默地照顾着自己的丈夫及弟子。初看似乎影响不大,但细想来,师父之所以能够维持事业无有顾虑,弟子在伤心失意之时能够重燃斗志,还真少不了这位师娘。
再次是主演游天鸣。
从早期被父亲强迫的抗争,到见父亲求人的伤心,到备受师父冷落的痛苦,到挑起大梁时复杂心绪,再到后来对师父的敬爱,以及最终的支持。每一个环节都拿捏到位。但毕竟是年轻,比起老唢呐匠的炉火纯青还欠了火候。
其他的一些配角也拿捏的十分到位。例如二师兄,为了照顾重病的家人抛弃唢呐出去打工,老唢呐匠找上门踩着他的旅行包教训他,他趴在地上扯着,一个字都没有解释。后来游天鸣为了申遗找到他时,见到他因工作断了手指,他沉默了半响,说“我这辈子是再也吹不成唢呐了”,悲哀,无奈,惨烈,失落,绝望……诸多情绪实在是一言难尽。
三说思想
和时下绝大多数电影不一样的是,《百鸟朝凤》不仅言之有物,而且意蕴深邃。
《百鸟朝凤》讲了新旧时代碰撞的种种问题,非三言两语可说的清楚。但简而言之主要是三种东西:
其一是时代。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岁月的流逝下,本来也并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这是天经地义。然而如果一切变的太快了,新旧之交的人会觉得相当的困惑。是该彻底融于新时代,还是该做必要的坚持呢?
其二是文化。
旧时代,三百六十行行行皆有官制,凭手艺吃饭的人无论贵贱都受尊重,人们提起自己职业不无自豪之时。吹唢呐的人也是如此。他们安守本分,兢兢业业,一代一代地传承着。新时代的变革之下,最终都难逃消亡的命运。其实,新时代下消亡的何止是唢呐呢?在大时代下你又能做什么呢?
其三是道。
道,恐怕是汉字中含义最广的一个字,含义十分精神而宽泛。而匠人的道,基本上有几个层面:一方面是诚恳打磨着自己的手艺,精益求精;另一方面是有自己的气节,绝不与世俗同流,为利益而背弃自身的信念;还有一方面则是对于事业的坚持和传承,不仅是对师父的承诺,也是对自身的承诺。但是如今的年代,又有几人能够奉道呢?
说起来,《百鸟朝凤》这方面与三月份上映的《箭士柳白猿》近似,但更接地气些。
四说诸类
音乐的匠心
电影音乐及音效的配置,虽然找不到名垂后世的经典之作,但也并没有失败的处理。《百鸟朝凤》是片名,也是压轴之曲。片中所交代的是非有德行者不可享用,是哀乐,一听之下确也是迥异常曲。而后来我了解到的是,唢呐界虽有百鸟朝凤的曲子,但却是喜乐,并不符合丧葬仪礼。原来作者化用的是“百鸟朝凤”的含义:德高望重者众望所归。可见导演的匠心。
构图的精巧
电影画面中,呈现的尽是一派乡土气息,宁静诗意,非常美。但真正见功底的是一个构图。
游天鸣的乐队散了之后,老唢呐匠去帮场,只是希望维持形势,画面的中心聚焦在乐队身上。口流鲜血依然坚持时,只是为了尽义务给自己一个交代,这时画面的中心聚焦在老师父身上。而在唢呐匠吐血倒地站起击鼓之时,乐师们用尽气力的吹奏者曲子,导演把把祭奠逝者的大大的“奠”字放在乐队的身后,这何尝不是给乐师的一个挽歌呢?
取名的微妙
由于事先并没有刻意关注导演是谁,当影片播放时显示导演名字的一刹那,心里着实有点意外与吃惊,然后是肃然起敬。因为这个人是:吴天明。他是《飞越老人院》等影片的导演,是中国第五代大牌导演的恩师,也是八九那件事情的直言流亡者。一直以来,他坚持着自己的道。恰好电影中主角的名字是“天鸣”,我想或许“天鸣”正是其谐音,片中的天鸣就是他自己。
煽情的分寸
老唢呐匠病危,唢呐即将消亡之际,影片中一片愁云惨淡。此时导演并未一味煽情,而是非常注意把握分寸。此时剧中年安排一个文化局长来采风。局长姓傅,是正局长,游父介绍错了,傅正局长自报官阶之时,引得满场笑声。虽然俗套,但是管用,气氛为之一变。但是紧接着局长说明了申遗的来意,气氛顿时又变得顿窒,取而代之的一种更深沉而无可奈何的悲哀。
五说缺憾
看完影片,不得不说导演的用心良苦,让人崇敬。但《百鸟朝凤》,也有一些美中不足之处。
其一是游天鸣的父亲的一句台词拿捏的不够好。
游父属于典型的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孩子身上的那种,但对于唢呐是真爱,后来的帮场可见一斑。但剧中有一个细节处理不到位,就是在唢呐已经养活不了人的时候,游天鸣的母亲可以嗤之以鼻,但游父不应该语气生硬地让其改行,而应当委婉一些,意思虽然一样,但收到的可以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其二剧中的蓝玉被玩坏了。
论悟性,他是师门中最好的,老唢呐匠对他是偏爱的。最后没有选择他,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相较于游天鸣油滑一些,做事沉不住气,难以继承大业。那么既然如此,无意中起火一段,游天鸣帮蓝玉拿唢呐自己的却没有时间拿了,老唢呐匠痛心失望地打了游天鸣一巴掌,最好的方式是游天鸣沉默下蓝玉没有说出缘由,这样可能更符合他的身份些。
离开师门之后,若干年后的蓝玉应当是盖头换面,在唢呐行江河日下的情况下,以一成功人士的方式出现最好,可给唢呐门人带来巨大的震撼。当然,如果让戏剧更有张力的话,倒不妨考虑一下蓝玉家的丧事中,让蓝玉对唢呐门人诱之以利威之以势,结果是乐队诸人纷纷动摇,而班主游天鸣面临残酷抉择等等。在老唢呐匠帮场演奏《百鸟朝凤》之时,或者再给蓝玉抛一个问题等等,如此,写人更入骨髓。
至于蓝玉的相好——游天鸣的妹妹,本剧是可有可无的,但如果改动蓝玉的话,再加以润色,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其三是情节上有一些处理的缺陷。
老唢呐匠对于传人之事十分慎重,之前更是用尽千方百计的考验自己的徒弟。但无意中起火游天鸣失却唢呐一段,就依据剧中也未有不妥。但似乎由老师傅自己后来在准备收弟子之际无意中发现更好。
还有一处就是新时代大变革展现的过快,导演所用是做喜事给的礼金不规矩及师徒的言谈来交代,如此并不具象,如能把中西音乐碰撞中的那场群架放在之前,倒可能更有说服力。
尾声
电影是融百家艺术于一炉的产物,画面、音乐、剧情、人物、思想、服饰、道具、灯光、化妆、动作等等都是学问,但若从观影者来说大都侧重在这前五类了。故而我的评论也到此为止。是非曲直,也是见仁见智罢了。
我只是觉得一部不讲爱情,甚至也不怎么讲亲情与友情的电影,却还能够感动大多数人,放眼当今中国,乃至于世间,都很难找到了。即便是有,真正能懂的能够有几人呢?很多人都是这样,总以为《泰坦尼克号》胜过《肖申克的救赎》,总以为《东成西就》胜过《东邪西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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