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楼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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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2002年的某个拂晓，阳光穿过夏日浓荫，清清淡淡的洒在公交站牌上，浮动的光影与斑驳的锈迹相互映衬，闲适而安宁。
“咔哒咔哒——滋滋”，碰撞的铁皮夹杂着轮胎的摩擦声打破静谧，25路公交如同一个花甲老人般蹒跚进站。林秀与另两名乘客依次投币进入车厢。
这是城市里现存不多的老式公交了，没有空调，车窗大大的敞开着，窗帘三两零落，发动机一启动，整个车身都跟着颤抖。
车上没什么人，陈旧的木质座椅多半都空着。在倒数第3排的双人座上，那个少年如常坐在靠窗的位置。晨光斜印在他的脸上、身上，美得就像电影《情书》里那个经典镜头。
林秀走过去，却没有坐到男孩身边，而是在他前排的靠窗位置坐下，从书包里抽出一本小说，闲闲的翻看着。身后的人看着她晃悠悠的马尾辫，嘴角牵出一抹浅浅的笑。
一段默契而无声的旅程就此开始。
—1—
林秀是在高三上学期注意到他的。由于25路的乘客不多，所以这唯一一个跟她穿同样校服的男生就显得特别扎眼。
然而，真正引起林秀好奇心的是，这个和她穿同样校服的男生竟没有和她在同一站下车。那可是25路线最接近他们学校的站点。
他到底是不是来上学的？从前在车上只顾读小说的林秀忍不住偷偷打量起这个神秘少年。
男孩虽然不算英俊帅气，但是面孔格外干净，与白色的校服T恤特别相衬。他常常坐在同一个位置—— 倒数第3排的靠窗座，时而闭目养神，时而漫无目的的浏览着窗外的风景。
同样的环境，相同的行为模式，让人不禁觉得这是一副唯美的GIF图。看得多了，林秀早忘了自己的初衷，反而渐渐对眼前的同路人有了一种亲切感。
谁叫他出现在自己最喜欢的车上，和最珍贵的时光里呢？
—2—
林秀从高一开始就一直搭乘25路公交车上下学。
到学校的线路有很多，可她偏偏喜欢这趟穿过半个老城区、在巷陌中逡巡一个多钟头的破旧公交。为了搭乘它，林秀甚至不惜每天6点起床，晚上近8点才赶回家吃晚饭。
谁都不知道，在25路公交上的时间，可是学霸林秀宝贵的私人时光。
由于父母都是中学优秀教师，家教很严，所以林秀从小就有一种“才出学校，又进私塾”的压抑感，任何时候都无法放松。
拥有一个轻松自在的私人空间，是林秀一直以来的愿望。上了高中之后，这个愿望就更加迫切起来。因为，她迷上了言情小说。
琼瑶、亦舒、席绢……各个知名言情小说家的作品几乎被她横扫一通，实在书荒了，她就回头把喜欢的小说逐一重温个七八遍，一直到再有新书上市为止。其痴迷程度，仿佛到了一日不看言情，就会毒发身亡的地步。
当然，此等闲书是绝对入不了林爸林妈法眼的，在家和在学校，林秀的阅读范围都仅限于课本、参考书，或者各种指定名著。
那么，在哪里才能看自己喜欢的书呢？经过缜密考察，25路公交车成为林秀的最终选择。
于是，林秀就在这座流动图书室里读了两年多的小说。公交行驶时带起的阵风、书页上交替划过的光影，还有与引擎形成共鸣的震颤和摇晃，都与故事的内容一起深深的印入了少女的记忆。
原本林秀以为高中三年都会像这样悄然流逝，那个少年也只会成为她私密时光的一个沉默背景。
万没想到，有一天“背景”竟然会开口和她搭讪。
—3—
“看什么书呢？”
一个声音从后脑勺方向传来，把正沉迷于爱恨纠葛的林秀吓了一跳。
她猛一回头，正对上从后排探过来的脑袋。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两人都能感到对方发梢刷过面部皮肤的感觉。
林秀在惊吓之余竟然还红了脸。
“哦，原来是席娟的书呀。果然是小女生。”男孩瞟了一眼书内页印着的“席娟言情”几个字， 戏谑的调侃道。
林秀顿时有点不悦。她在公交上看书就是为了不被人说三道四，结果还偏偏有人来找茬。
“那你看的是什么书？”林秀发现男生书包里露出一本大部头。
“嘿嘿，我这本厉害了，看！”男生夸张的秀出封面。
一看到封面上“西游记”三个大字，学霸林秀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她小学就读完了四大名著，中学时已经读过好几部解读名著的学术著作。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竟然敢在她面前卖弄。
“嗯，小朋友都喜欢齐天大圣孙悟空。”林秀不客气的回敬。
“这你可猜错了，我最喜欢的角色不是孙悟空，”男生摆摆手，“我喜欢的是唐——三——藏！”
“为什么？”林秀的好奇心被成功挑起。
“因为他是第一个真正对孙悟空好的人。你想，一个凡人能够接受孙悟空那种长相，好难哪！”
林秀觉得这个理由有点奇葩。“唐僧给孙悟空念紧箍咒，又怎么说？”
“那也是为了孙悟空好，”男孩继续辩解，“虽然有时候唐僧会误解孙悟空，可如果没有唐僧管着他，孙悟空就永远只是个天天和神仙打架的精怪。但唐僧给了他一个人生目标啊，最终还让他修成了正果欸！”
“你的想法确实……挺特别的。”林秀干笑一声，心里十分遗憾对方没有继续做个安静的花美男。
“那你为什么喜欢看言情小说呢？”男生没看出林秀的怠慢，仍然不依不饶。
这还用说吗？哪个女生不喜欢白马王子和浪漫爱情呢？小说里的男主总是那样真切的爱着女主，爱她的全部，包括缺点。还想尽一切办法对她好，让她开心。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出现的吧？
“每个人都需要逃离一会儿的，”仿佛看透了林秀的心思，男孩一改话痨模式，突然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从现实逃离。”
夏天的热风从大敞的车窗灌入，吹乱了两人的头发。蓦地，林秀感觉自己的心被拨动了一下。
25路公交有节奏的颠簸着，行驶在逃离现实的路上。
—4—
不打不相识，林秀终于知道男生的名字叫陈杨，和她一样也是高三学生。
搭上话之后，她首先问出了心中最大的困惑：“你怎么不在学校那一站下车呀？”
陈杨狡黠的眨眨眼，神秘兮兮的说：“你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其实……我每天都在帮外星人执行秘密任务，就是坐着车满城市转，给他们找一些可以藏身的地方。同时，外星人会做一个假的我在学校上课。”
林秀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
“别别别，我说实话还不行吗？”陈杨笑着讨饶，“就是学校往前两站路，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肉粉店，我每天都去那儿吃了再来上学，一天不吃就浑身不舒服。”
林秀仍表示怀疑，“你不怕迟到吗？”
“咱们都高三了，老师已经不怎么管纪律了，就你这种乖乖女，还每天按时上课。”陈杨嘲讽道。
林秀撇了撇嘴，本来还想继续八卦，却总是被话唠陈杨成功带偏。
就这样，原本习惯静静穿行于清晨街道的公交车，突然多出许多不着边际的对话。
从宇宙里到底有没有外星文明聊到地球上究竟有没有鬼，从《交错时空的爱恋》聊到《异度空间》，从永远被占用的体育课聊到世界杯谁会夺冠……两人都惊讶于对方居然什么话头都接得下去，更惊讶于彼此才相识没多久竟能如此轻松的胡侃。
林秀第一次有了一个可以分享自己真正爱好的对象。平日里，生活在老师和父母眼皮底下的她，已经习惯去扮演一个有着各种高雅爱好的学霸——读名著、学钢琴、画素描……虽然父母不会蛮横填鸭，但却用一种微妙的冷淡态度为各种“低级趣味”判了死刑。为此，尽管读言情小说是这个年纪的女生都会做的事，林秀却打死也不敢让爸妈知道。
也正因为这样，能和另一个人说说自己喜欢的书，对林秀而言，无疑是一种新鲜又奇妙的体验。而且陈杨是一个很好的听众，虽然他总喜欢和自己抬杠，但每当林秀口若悬河的谈论言情小说时，陈杨也很认真的倾听，从不嫌她烦。
一天又一天，两人在这种毫无含金量的无脑对话中逐渐熟悉，他们始终一前一后坐着，看起来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大书包有个容身之地，但又像是一种玩闹的捉迷藏。就像他们从没想过在公交以外的地方见面，也从没想过要约着一起搭车。
奇妙的相处模式，让林秀的私人时光有了新的期待。每天清晨走进25路公交车厢时，她都不自觉的搜寻陈杨的身影。正是因为有了期待，林秀这才发现，并不是每天都能遇到陈杨。
有时她会接连几天跟陈杨搭上同一班公交，有时又会接连几天都碰不上他的人。林秀猜想，或许陈杨搭乘了别的班次，与她错过了。
直到有一天，林秀有意无意的谈起这个话题，并以为陈杨多半又会瞎扯什么误入二次元空间之类的鬼话时，却听到了另一番说辞。
“我们家有两套房子，我隔段时间就换个地方住住，免得住腻了。”陈杨用惯常的不正经口气说道，“从另一套房子过来上学，就不是搭这路车了。”
嗯，这小子今天好歹编了一个现实主义的理由呢。林秀又好气又好笑，准备如往常一般狠狠吐槽。谁知一转头，她却呆住了。
眼前并不是那张熟悉而略带调皮的脸，取而代之的，是陈杨落寞的神情。刚刚吹牛时的笑意还挂在他嘴边，却已经不协调的僵住。林秀第一次发现，有一种笑容竟会让人看了心累。
已经想好的俏皮话全都哽在喉头，片刻的定格，却比以往任何时候的沉默更加难熬。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林秀的脑海，她瞬间看懂了这个奇怪的少年……
“咔哒咔哒”，25路车还在卖力的行进，无论怎么七弯八绕，它始终只有唯一的终点。而陈杨，却有两个家……
那一天，林秀挪开了两人的书包，坐到了陈杨身旁，他们就这样无言的相伴了一路。
—5—
之后，陈杨又变回那个思路清奇的话唠，林秀也一如既往的用犀利吐槽予以配合。两人不约而同对那天意外发生的并肩时光保持缄默。
林秀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内心其实很珍惜这份“同车共乘”的友谊，她不自觉的想要维护它，就像藏起读言情小说的爱好一样，把它藏在25路公交里，不让车厢以外的任何东西伤它半毫。
林秀不知不觉把陈杨和25路车紧密联系在了一起，她甚至下意识的觉得，陈杨只可能存在于这个长方形的车厢里。因此，当她在学校教务处看到陈杨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还真有一个假陈杨呀！
—6—
那天下午，林秀和另一个同学将收上来的作业送去教师办公室。路过教务处的窗口时，她一眼就瞥见了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过，林秀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因为她从未在25路车以外的地方见过陈杨。
林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教务处办公室里面有三个人，一个是教务处主任，一个是陈杨，还有一个正和主任说话的中年男人，应该是陈杨的父亲。
看到这儿，林秀不由得为陈杨捏了一把冷汗。
这小子犯什么事儿了？她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对话。
正着急时，一旁的同学开了口。
“这不是2班的陈杨吗？终于被抓住了？”
“抓住？抓住什么了？”林秀赶紧问。
“你不知道啊？这个陈杨见天的逃学，出勤率太低，他们班主任都头疼死了。”
“逃学……”林秀皱着眉沉吟道。
“是啊，他以前就是个问题儿童，在学校总是打架闹事，考试经常交白卷，2班班主任没少请他的家长，后来他干脆直接逃学了。大概是觉得他不在学校反而清静些，所以只要他交了请假条，班主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又请家长，估计是他逃学逃得太离谱了吧。”
林秀越听心口越紧，她知道陈杨其实每天都到了学校门口，却没想到他也仅仅只是到了学校门口。
由于同学不断催促，林秀只好一步三回头的从教务处窗口走开。但她心里的谜团却越来越大。
陈杨每天到底去哪儿了呢？
紧张、担忧、困惑，充斥着大脑，林秀感到心里乱极了。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来自己也已经大难临头。
刚一走进教师办公室，林秀就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爸爸妈妈居然在跟班主任谈话。
看到这种场景，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林秀本能的放慢了脚步，甚至想立即调头离开。可班主任已然出声叫住了她。
等一起前来的同学离去之后，班主任用一种尽量温和的声音开口：
“林秀，有些事情，我和你的爸妈想跟你谈一谈。”
林秀疑惑的点了点头，默默咽了咽口水。一旁的父母神情复杂的看着她，让她倍感压力。
“你……是不是认识2班的陈杨？”
听到这两个字，林秀只觉得自己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是……我们有时候会在同一辆公交上碰到。”她小心翼翼的回答。
“只是碰到吗？”班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人看到你们经常在车上聊天，似乎关系很好。”
听到这话，林秀顿时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拼命搜索记忆，确认两人的交往并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自然会聊两句，要是装作不认识，岂不是太没礼貌了吗？”林秀这样回答，明显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
“怎么跟老师说话的？”身后传来爸爸严肃而冰冷的声音。
林秀咬住了嘴唇。
“秀秀，你曾经跟我说，搭25路车只是为了人少安静，可以预习一下功课。”妈妈也开了口。“今天你跟我说实话，你搭这趟车是不是为了跟那个陈杨见面。”
“不是。”林秀咬紧牙关，她已经猜到老师和父母想说什么，厌恶和愤怒的情绪在胸口翻江倒海。
但她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从前她确实不是为了陈杨而搭25路线，可现在呢？林秀说服不了自己。然而，就算相约一起搭车，就有罪吗？
片刻的沉默之后，林妈从手提袋里拿出几本书，林秀一看，顿时觉得头皮发麻，那正是自己收藏的几本言情小说。
气氛变得更加紧张，林秀只觉得眼前三人的目光就像利剑一样，简直要把她当场戳穿。
最后还是班主任打破了沉默：
“林秀，我并不是觉得你不该和同学交往，只是陈杨……他有自己的问题，我们怕你会受他影响。”
林秀疑惑的看向班主任。
“你知道他已经很久都没来学校了吗？”
林秀摇了摇头。
“你知道他每天都在干什么吗？”
林秀又摇了摇头。
班主任再次推了推眼镜，“他每天都坐公交车，坐各种公交，从早上一直坐到晚上。”
有那么一刻，林秀完全没明白班主任的意思，他在说什么？他说陈杨一天到晚什么都没做，只是坐着公交车满世界乱转？难道班主任也信陈杨他为外星人踩点的鬼话？
林秀觉得耳朵里嗡嗡直响。班主任还在说着，但那声音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显得特别不真实。
“……陈杨呢，是个很可怜的孩子。父母在他初中时就离了婚，又各自组建了家庭，还有了新的宝宝，所以多少有点儿忽视了他……陈杨从高一起就有各种行为问题，情绪很不稳定，后来又发展到逃学，还编造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请假。最后还是公交司机注意到了他，于是和学校进行了联系……”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林秀只觉得头痛欲裂。
“……现在我们都很担心这孩子的精神状况，怕他做出伤害自己，伤害别人的事情……”
你是说陈杨？他这么幼稚能伤害谁呢？林秀有点想笑。
“……确实，你说正常人哪会没事坐一天的公交车呀？他在上面能干嘛呢？都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林妈的话从远处传来。
林秀第一次觉得妈妈的声音如此刺耳。
“……你知不知道，如果别人发现你们在交往，会对你怎么看？我们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林爸的话也从远处传来。
“……你以前都只看世界名著的，现在却看这种难登大雅之堂的书……”林妈继续补充。
“跟陈杨没关系。”
林秀强抑住眩晕的感觉，生硬的打断妈妈的话。
“我从高一就喜欢看言情小说了，我故意搭绕路的公交，就是为了多点时间看小说。我就是一个低级趣味的人，让你们失望了。”
“林秀！”爸爸怒吼道。
拼命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林秀用尽全力说出最后的话：
“你们只看到心中那个理想的女儿模型，却从没有看到真正的我。不是陈杨影响了我，而是我和陈杨一样，都没有被真正看到过！”
说完这些，林秀转身夺门而去，留下惊愕的父母和老师。
泪水终于可以溃堤而出，林秀在一片迷蒙中横冲直撞，她想逃走，但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就像陈杨一样，坐在行驶的公交上，走了那么多的路，却哪里也没有到达。
—7—
回过神来时，林秀发现自己正站在25路车站前。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抬头望了望公交进站的方向。不想，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背着书包的陈杨，正在不远处注视着她，眼睛里写满了伤怀。
“我看见你跑出校门，就跟了上来。”陈杨靠近林秀，低声说道。
林秀避开了他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却难以付之于口。
“走吧，我请你坐一次我的侦察车。”陈杨又用往日那种夸张的语气说道。
林秀还没反应过来，陈杨就拉着她登上了刚刚进站的25路公交。
“你爸爸呢？”林秀突然有点担心他又惹上麻烦。
“我没有爸爸，”陈杨回头对她灿烂一笑，“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午后的一道斜晖从车头的窗户里照射进来，随着公交的启动，依次滑过一排排木质座椅，滑过陈杨白色的校服T恤，以及他干净好看的笑脸。
流动的光影让林秀感觉宛如梦中。她不再说什么，只是跟陈杨一同坐到了倒数第3排的双人座上。任由公交车向整个城市驰骋而去。
25路公交驶上城中最高的立交桥，陈杨让林秀朝窗外弯道处看，只见下面正好是一座街心公园，汽车转向时的离心力将他们抛向窗口，两人惊叫着抓紧前排靠椅，好像在坐乐园里的过山车……
25路公交爬上一段起伏的坡路，陈杨让林秀闭起眼睛。合上双眼的林秀任凭身体随着汽车上升下降，体验着轻微的失重感。明媚的阳光照亮眼睑，风呼呼的从脸部和脖颈处拂过，她觉得整个人仿佛在云中穿行……
25路公交穿过一条茂密的林荫道，绿叶将炙热的阳光筛过，星星点点洒入车厢里，鸟雀的啾鸣配上枝桠的沙沙声，好似一支恬淡的催眠曲，让人只想进入美好的梦乡……
睡意朦胧间，林秀听见陈杨在对她说话。
“我要走了，秀秀。”
林秀猛地睁开眼睛：“去哪里？！”
陈杨苦涩一笑：“可能要被压在五行山下吧。”
林秀久久地望向他，望进他的眼眸深处。
蓦地，林秀抢过陈杨的书包，从里面翻出一支笔。随后又抓起他的胳膊，在他手腕上仔细画着。
等她终于画完，陈杨抬手一看，竟然是孙悟空戴的金箍。
“你这猴头，暂且许你休整几日。时机一到，便随我去取西经吧。”
林秀模仿陈杨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泪水却很不配合的肆意流出。
看着眼前这个演技极差的学霸，陈杨默然良久。
最终，他缓缓向林秀伸出右手，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般，说了一声：“谢谢，有缘再见。”
林秀用右手回以紧握：“……后会有期。”
在傍晚的余晖下，两人化作一道镶有金边的剪影，映在了嘎吱作响的25路公交车厢中，凝成了一颗永恒的琥珀。
—尾声—
时光往后推进数年，南方的一座城市里，复习考研的林秀在一个僻静的街道租了一间小小的房间。
高中毕业后，林秀故意选择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大学。她想正大光明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个在25路车上偷偷读言情小说的少女已经成熟长大，只不过，她仍会时不时想起陈杨，想起那个自称帮外星人踩点的孙悟空。
他还好吗？他又在哪里呢？林秀没有答案。
出租屋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如果去上课或者查资料，就要搭乘公交前往。
这里没有故乡的25路车，却有一条520线路，当地不少小情侣还专门乘坐这路车来个浪漫一日游。
这天，林秀正坐在开往学校的520公交上，阳光又像很多年前一样扫过整个车厢，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一个青年走过，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林秀看了看四周，发现车厢里还有很多空位，而自己又是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不知这人为什么偏偏要坐在她的身边。
不由得有些不自在，林秀把身子缩了缩。
这时，青年将双手搭在前排的椅背上，很放肆的伸了个懒腰。
林秀皱起眉头，忍不住瞅了瞅旁边的人。
谁知还没看到对方的脸，林秀就被那人右手腕上的一个纹身图案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个云纹金箍，是属于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金箍。
林秀盯着那个图案看了好久，而对方也似乎故意想让她看似的，一直长长地伸出胳膊。
慢慢抬起眼睛，林秀的目光沿着手臂缓缓上移，扫过干净的白T恤，终于定格在青年的脸上。
时间停止了，阳光一瞬间倾泻而下，520路车厢仿佛变成了一个透明的长方形水晶，将对视的二人包裹在一片耀眼的银晖中。
行驶过漫长的岁月，那条梦中的公交终于到达了它向往的终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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