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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三回评

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三十三回评

作者: 1eba588e1764 | 来源:发表于2018-11-15 18:58 被阅读6次

    第三十三回 陈敬济失钥罚唱,韩道国纵妇争锋

    (第三十三回 陈经济失钥罚唱,韩道国纵妇争锋)

    一、韩道国登场

    这一回西门庆的官作生涯继续腾飞,生意进一步扩大,生活的圈子也进一步扩大,一名新伙计韩道国登场了。

    韩道国是《金瓶梅》里的重要配角,虽然戏份不多,但本身却内涵丰富。如果说武大、武松、潘金莲的武家是西门家外的重要背景的话,那韩道国和他的弟弟韩二,媳妇王六儿的韩家,就是武家的绝好映衬。这一点后文将详细分析。

    韩道国的登场是从何官人开始的,这个何官人是谁呢?

    何官人,从事绒线买卖,籍贯湖州。结局一百回时韩道国、王六儿跟随何官人往湖州生活,后来韩道国、何官人陆续死了,王六儿继承了何官人的全部家业在湖州终老。也就是说,这个角色是故事最终的一个指向,我们当然明白,湖州者,胡诌也,胡诌者,“贾雨村”言也。

    那么,作者又是怎样用何官人引出韩道国的呢?

    事情很简单,因为何官人手头有一批丝线货物着急出手,于是求应伯爵帮忙,应伯爵便游说西门庆囤下发卖,又推荐韩道国做掌柜开绒线铺。正如《红楼梦》里,同样本贯“湖州人氏”的贾雨村罢官除名,入林家做家教引出林黛玉,借助林黛玉父亲及贾府关系官复原职,审理葫芦庙案引出薛蟠、薛宝钗,古典小说在安排角色时常用这种技法:远远地借助一个看起来不重要的配角,慢慢地将镜头聚焦到主要人物身上,这一方面避免了直入故事的突兀之感,一方面也使故事看起来更富有渊源,而那个看起来不重要的配角往往又通过一些特意的安排赋予了特殊内涵,这样就更大程度地丰富了作品的主题。

    按下何官人,我们来看看这个新登场的韩道国是怎样的人:

    韩道国,字希尧,家住“牛皮小巷”;以“道”为名,望子成尧,可惜却是“牛皮”,反讽之意溢于言表;

    应伯爵的推介:写算皆精,行止端正;

    西门庆的视角:其人五短身材,三十年纪,言谈滚滚,满面春风;

    作者的评价:其人性本虚飘,言过其实,巧于词色,善于言谈。许人钱,如捉影捕风;骗人财,如探囊取物。

    现在问题来了,这些评价,到底哪些是对的?或者说,我们如何看待古典小说里作者及人物之间对角色的评价呢?

    事实上,现代小说已经摈弃了这种作者直接进入文本评价角色的做法,“性本虚飘”这样的评价应该暗喻在角色的故事里,等读者自己发掘的——作者直接下定义显得过于霸道,有侮辱读者智商的嫌疑。然则古典小说作者没有这样的写作自觉,或者说他的读者本身也没有那么多文学自觉,所以大家都能接受这种作者直接下定义的做法。因此,作为一个全知全能的讲述者,他给出的关于人物的既定的性格和特征,都属于游戏规则的一部分,就像《红楼梦》里对宝黛木石情缘的设定一样,都是可信且必须相信的,不能因为林黛玉爱哭就对这个角色生厌——木石情缘就是要她“还泪”的。

    所以本回的很大一部分韩道国的文字都是为了证明作者“性本虚飘”的结论,那么应伯爵和西门庆的描述又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故事里角色之间的评价,我们不能跳出角色自身的范围,因为读者比角色懂得更多,所以读者不能因此而藐视角色的认知水平。反过来,我们在写作的时候,即便自己是全知全能的,也千万要小心不能让角色变得全知全能,他必须只关心他所关心的那些问题。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看看应伯爵和西门庆的认知。

    应伯爵在这一段人物关系中属于中介角色,中介的目标是促成买卖交易并赚取中介费。既然如此,那自然要将对象说得如花似锦,促人心动。这对于应伯爵实在不算难事,他描述得很实在,且丝毫没有扯谎,“写算皆精”指商业能力,“行止端正”指可信任度,的确,在西门庆的商业帝国里,韩道国的经营能力和敬业程度是无从挑剔的。

    而从西门庆的角度,看到的是他的外表形象,这符合以貌取人的习惯。“五短身材”是第一感官,对于女人是好事,对于男人则相反(男人要孔武有力,蒋竹山的五短身材是被鄙视的),但“言谈滚滚,满面春风”却是一个生意人必备的“商业情商”,可以说这个特点足以弥补他外表的缺陷。

    综合起来看,应伯爵推荐的是韩道国的“软件”实力,西门庆看到的是韩道国的“硬件”属性。从后文来看,一个能将生意打理得很好的手下,一个甚至肯将自己老婆与老板分羹同味的手下,还能要求他更好吗?在西门庆的有生之年,韩道国绝对算得上一个可用也可信之人,至于其他各种缺点,那西门庆可管不着,他跟曹公一样,只需任人唯才即可。

    二、王六儿登场

    王六儿终于登场了,这是个比韩道国重要得多的角色。前文我们已多次提及,现在我们认真观照一下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宰牲口王屠妹子,排行六儿,生的长跳身材,瓜子面皮,紫膛色,约二十八九年纪。身边有个女孩儿,嫡亲三口儿度日。”

    王六儿的出身不算太穷,但极为市井。长相又高又黑,基本算丑的。有个女儿,几乎到了出嫁年纪,比西门家一群晚婚晚育的妻妾们早了太多年。这些就是王六儿的基本“元素”,没什么特别的内涵,但它们与其他事件相关联时会变得有趣,这个后文再谈。

    王六儿进入观众视线的方式颇为“尴尬”。因为和当年的潘金莲有差不多的喜好——“搽脂抹粉,打扮的乔模乔样,常在门首站立睃人”,既勾引了一些市井无赖又“张致骂人”。关键是还行为不检——跟自己的小叔子韩二有偷情关系……

    于是这些市井无赖就乘着韩二和王六儿偷情之机将二人赤身半裸地捆绑上街,顿时轰动了一条街巷。有人告诉韩道国时,韩道国还在吹牛西门庆如何重用他,瞬间“大惊失色。口中只咂嘴,下边顿足”,慌忙奔跑回家……

    本回故事就到此结束,且不说后事如何,单从韩道国的角度,叔嫂通奸,还被人光天化日游街示众,简直是男人的奇耻大辱吧?然则,很奇怪的是,无论词话本还是绣像本,本回的标题都是“韩道国纵妇争锋”。“纵妇”即是归咎韩道国,可明明是韩二与王六儿主动乱伦,韩道国有什么错?相比于乱伦的“大节”,韩道国爱吹牛皮又能算什么错?再说,潘金莲屡屡在武大眼皮底下勾引武松,武大也没管啊,为什么他就不是纵呢?韩道国毕竟是有正经职业的,而韩二不过是市井无赖,韩道国如果要管,怎么可能管不住自己的弟弟?他纵的理由是什么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韩道国根本不是受害者

    也就是说,韩道国是故意的,故意提供一个乱伦的机会给弟弟(也故意提供一种卖身的可能给妻子,为了更好的生活,以色渔利)。这只有细读后面的故事,在一番自以为是的嘲弄和自得后,冷静思考才能明白,因为韩道国根本就没想过处罚或报复弟弟,反而尽力地为他们奔走相救,且事后跟没事人一样。这远不是一般的面子、尊严等能够解释的,这大概算是一种兄弟之间的“分惠”吧?尽管这种“大方”有点匪夷所思,但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真实案例——在经济状况非常困难且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的地区,真的存在兄弟共娶一个女人的情况,古人诚不我欺……

    事实上,在《金瓶梅》的文本里,作者在描摹韩道国和王六儿乃至韩二的时候,笔触总是淡然的,平铺直叙中不带冷眼感情。在我看来,这大概表达了一种民间立场即道德伦理等一切价值都必须位列于两样最基本的价值之后,这就是个体生存和原始欲望。虽然道学家们可能指斥他们是“无人伦的猪狗”,然而,这些都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基本存在。那些为了道义而死去的烈士固然值得颂扬,但却不是所有人必应效仿,没有人有权利指责他人无害生灵的生存与欲望。史书会记住轰轰烈烈璀璨闪光的人,可真实的历史却由那些尽一切可能哪怕浑浑噩噩却始终不屈不挠地活下去的人们所书写。《金瓶梅》里的许多角色和故事都隐藏在表象的繁华和喧闹背后,犹如我们民间真正的历史,无比艰难却一如既往地挣扎前行着。

    三、罚唱的内涵

    作为《金瓶梅》大故事后面的重要副线,陈敬济和潘金莲的地下恋情随着西门庆的荣华富贵与日俱深。二十八回一语双关的“陈敬济侥幸得金莲”加上实质性的信物交换,已经说明二人关系正式确立,那么接下来自然应该从形式到内容、从语言到肉体。所以,对于《金瓶梅》这样的“淫书”,应该亟不可待地把握火热的性描写“契机”才对?然而,天才的作者绝不是淫荡的作者,在看似“正题”来临,却笔锋一转,写起了另一种意义的偷情。

    潘金莲当着李瓶儿和潘姥姥的面,勾引起陈敬济来,喝酒,调笑,藏钥匙,这一切看似平淡无奇的叙述都是为了最后的高潮——罚唱

    喝了两杯酒的陈敬济走得匆忙,把工作的钥匙落在酒桌上,被眼尖的潘金莲藏了起来,又有客人急着要他拿钥匙取东西,于是他逼不得已面对潘金莲的要挟,罚唱。的确,陈敬济是很着急要回钥匙(他竟然没有其他备用钥匙,哈),然则他有没有可能避开罚唱呢?

    没有。如果西门庆回来,整件事的缘由从头说起陈敬济的后果肯定不堪设想,而潘金莲几乎是无辜的,因为她旁边有一个绝好的同谋者——李瓶儿。所以,他只好忍受“侮辱”,在李瓶儿、潘姥姥以及春梅、迎春等人面前接受罚唱,换回钥匙。

    陈敬济唱了两节《山坡羊》,然而从内容上看,不过是当时市面流行的艳情小曲,实在没有什么趣味。那么,潘金莲为什么这么无聊要费尽心思罚他唱曲呢?

    因为对于潘金莲来说,这绝非简单的事!之前我们说过,在《金瓶梅》里,唱曲本是妓女的工作,她们常被称为“唱的”,听曲本身就是暗含着嫖的意味的。潘金莲一定要陈敬济罚唱,并且一定要唱不只一首。因为一首恰换回了钥匙,还是不够“赚”,显然,这里的“赚”有着强烈的意淫味道——既是当众与陈敬济公开调情,也是在确立信物交换的基础上,展开第一番行动。

    所以,这一回里,虽然他们的偷情还没有发展到性行为的实质阶段,或者说,限于客观原因仍未得手,可实际上,他们早已用自己的“密码”火热地进行了。

    四、流产的疑问

    这是八月中旬的日子,吴月娘透露出身孕已经有了五个月,也就是三月份怀孕的,那个时候,西门庆正沉迷于宋蕙莲的花容月貌,而其他妻妾们最浪漫的事,或许只有那个美人花园春昼秋千了。

    春昼秋千“两双玉腕挽复挽,四只金莲颠倒颠”,我们说过这是有着强烈性暗示的,而那段时间吴月娘一直在积极地做一件事——“知慰陈敬济”……

    怀着五个月肚子的吴月娘,听孟玉楼的怂恿去看对门乔家的房子,却在爬楼梯时不慎摔倒了,回家以后肚子疼,听信刘婆子的话自行喝药堕胎。对于流产的事,吴月娘自然不可能告诉西门庆,孟玉楼害怕担责任自然也不会传扬出去,于是这事就此小事化了。

    然则问题是对于这个原本已经五个月的孩子,吴月娘为什么要隐瞒着呢?后文的经验可证,吴月娘凭着肚子里的孩子是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啊!难道说这个孩子跟春昼秋千有关是不好大肆宣扬的?又或者说二十一回吴月娘月夜烧香之时,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多方设想,要对付花园美人帮,对付强大的李瓶儿,无论如何必须有一个孩子?

    当然作者并没这么说,只是文本的一些小细节给了我诸多猜想而已。一般来说,我对这种类似索隐派的读书方式很不提倡,并且“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摩角色,只是书读多了难免有一些过分的联想,我的读者也就当它们是些茶余饭后的小趣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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