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正定机场降落时，天已经微黑。走出机舱，五月真想大喊一声，故乡，我回来了；崖沟，我回来啦！
十多年了，当初围着五月唱儿歌的玩伴们，大多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小时候总挂着鼻涕的大福，前几年学了个石匠手艺，花钱找了个贵州的小媳妇，如今，二十岁的人硬是被山风琢成了三十多。
上坡的台阶已经淹没在杂草丛中，老屋只剩下断壁残垣，大槐树依旧枝繁叶茂，并没有因为荒凉而颓废。
五月围着树干转了几圈，“这十年来长大了不少。”不知说的是树还是他自己。
“这唯一的念想也快没了。”黑蛋一阵唏嘘。高速公路将从崖沟穿过，老宅画在红线内，根生上次打电话就是和他商量拆迁补偿合同签字的事。
那些想着法子占公家便宜的人，整天吵吵闹闹，就是不肯签字。黑蛋经历过生死，他在征得五月和凤妮的同意后，全权委托根生，把十几万的补偿款连同被追回的二十万都捐给了村养老院。
一阵风吹过，老槐树浓密的叶子“沙沙”直响，一家人在老槐树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合了影。
“要是奶奶和大黄都在，那该有多好。” 五月的记忆回到了十年前，仿佛又看到了奶奶蹒跚的脚步，大黄摇着尾巴跟在后头......
根生几个族人在修葺祖坟时，顺便把黑蛋爹娘和玫瑰的坟也用水泥浆砌了一番，且以李根来的名义立了碑。
跪在玫瑰的坟前，五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没有哭，“妈，我看你来了，这么多年来，我过得非常好，你不要挂念。我给你们多烧点纸钱，你和爷爷奶奶别舍不得花，我很快就要走了，有空了再囬来看你们。”
凤妮跪下了，这一跪，悲从中来，她哽咽着，不能自持。“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五月。儿子长大了，求你在天之灵，保佑他。以后，我会好好地爱他，和你一样。”
纸灰在五月头顶盘旋着，久久地盘旋着......
没看到海之前，总是想着，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积着乌云。当五月赤着脚，走在热乎的细沙柔软的海滩，他仿佛成了贴在海面飞翔的海鸥，拥吻着那份宽广、那份博大。
回到鸟市，已是八月中旬。
紧张忙碌地搬完家，五月有了自己的房间。他把从老宅大槐树根部带回来的一罐土倒进了花盆。看着陪了他多年的，还是住在平房时捡到的绿萝，依旧葱郁，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在强权面前，五月妥协了，他没有做无谓的争取。
别了六中，他拿着孔校长的介绍信和转学证明顺利地去了四中。
“亲爱的五月同学，你是个优秀的孩子。你，没有错。希望你到了新的学校，好好学习。”寥寥几句，五月不知读了多少遍，他体谅孔校长的难处，更是感激他的雪中送炭。
中秋夜，清冷的月光铺满窗台。
诗雯，听周诗齐说，你去了国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你，还好吗？
谢谢你带给我的美好时光，你的好，我一直藏在心底。
我不是懦夫，但我很清楚，许多东西，在我这个年纪，是没有资格去触碰的。
你是在温室中长大的好女孩，当朦胧降临时，你的善良怎能看到我的卑微。
五月戴上耳机，一曲胡彦斌的《月光》轻轻地萦绕在耳畔，如诉如泣。
对着异乡的月光，在澳大利亚的寓所，吴诗雯哭得一塌糊涂。她恨自己的任性，恨母亲的跋扈。
五月，你还好吗？我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都不能弥补对你的伤害。
你说的我都懂，可我就是放不下。为了逃避，我听从了父母的安排，远涉重洋，孤身一人来到国外。
你别笑我，我现在就是隔着屏幕抚摸你的微笑。
我忘不了那个烟雨的午后，你消失在雨雾尽头的微笑。
今世，我会把这首，你最后送我的诗，还有我的眼眸，刻上三生石，我怕来生，忘记。
《卑微的种子》
卑微的种子，在第一声啼哭中萌芽
我的血液注定是荒山的颜色
我是一颗草芥，从黄土中飘来
在城市里颠簸
烈日和严寒织成的窝，我亦刻上了满足
珍藏每一秒的感动
遇见的美好，捂着却不敢用力触碰
偶尔，也会在夜晚隔着屏幕抚摸微笑
然后用整夜的忏悔，清扫罪恶
有时，我也迷失于
童话里的丑小鸭成了天鹅
醒来的答案告诉我
这辈子能不能飞翔
你我的轨迹都注定了不会相交
可我，依然会记得欠你一个拥抱
如果有来生，我会在三生石上
寻找今世的回眸
……
（完）
作者：梦回大唐，原名唐介峰，江苏兴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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