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父母是你和死亡之间的屏障。
对80/90一代的孩子来说，从出生开始，他们的这道屏障上，就缠满了苍老又干瘪的藤蔓。
孩子们从藤蔓上吸取养分，种下回忆；
不久后，他们也从藤蔓上，第一次认识衰老、死亡。
这或许，就是老人与孙辈们，最深厚的缘分。
1
单休的周末，早七点，被一阵急匆匆的电话铃惊醒，显示哈尔滨来电。
“你赶紧打开中央台看看新闻，长沙办马拉松，飞机拍到了咱们去过的橘子洲，还有毛主席像。”
从未主动给我打过电话的爷爷，在电话一方，听得出有点兴奋。
“嗯，我以为啥事儿呢，我一会看。”
“别忘了哈！”老头提高了嗓门，“没事儿了，挂了吧！”
电话那头传来了忙音。
愣了5秒钟，忽然醒过神来，我蒙起被子大声痛哭。
2
本硕七年，长沙求学。期间几次到各地实习。
从18岁离开东北老家之后，每次城市间的辗转，年近70胖胖的小老头都会跑过来看我。
每次他打得名义都是，借我孙女的光再出门看看。
于是，他住过学校旁70块一晚的小旅馆，没有空调，湖南40°的夏天，酷热难忍。
他住过前门大街转身不足10平米的地下室，阴暗潮湿，但离我实习地很近。
他也陪我住过北京七环外的小单间，打着地铺，烙我爱吃的韭菜盒子。
那些学生时代的所有辗转奔波中，
爷爷在异地给予我的故乡烟火气，记忆最深。
3
我陪着他，去过橘子洲头、岳麓书院、天安门广场……
“当时闹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也来过北京，还在天安门见过毛主席。”
这是老头常挂在嘴边的一句。
颐和园里，1.6米多的小老头健步如飞，拨弄着单反，蹲下站起给我拍照。
天安门前，他因为过了65岁能免门票而兴奋不已，但最终，太累没爬上城楼。
前门大街，有家40元一屉的烧麦，他想尝尝，但我不爱吃羊肉，还是没舍得买。
当时觉得，浪了50多年的小老头，会一直像他年轻工作时一样，风风火火，抬腿就能走遍山南海北。
直到2013年，他忽然吵着说憋气、心口痛，然后进手术室搭了桥，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提来看我。
4
毕业，工作、恋爱、生活。
直到2018年，为了让老人出来逛逛，叔叔开车，带着爷爷奶奶，1200多公里，从黑龙江慢悠悠地开到北京，参加我的婚礼。
只待了两天，远远看了眼长城和天安门，爷爷就急着回东北。
“这也算故地重游了，都看过了，早点回家。”
小老头是身体吃不消了。
5
和朋友们聊天，侃天侃地，从巴黎之乱聊到明星风流史，
顺带着，还能集体抨击渣到骨髓的前任们，但我们却从没聊过，父辈以上的老人们。
因为，他们只属于回忆。
回忆像加了滤镜一样美好，而现实就像前置摄像头把你打回原形。
这中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就像不美颜的图，无法传朋友圈一样。
我们不想带着诸多生活的不如意，去敲回忆的门，
我们总想着有一天过得风生水起，再带爷爷奶奶们，逛一次回忆的老街。
那么这门后的人，也只能长久地锁在回忆里。
6
直到有一天，群里极为活跃的梁天真久不上线，盘问之下，她匆匆地发了一句，
“姥姥得癌走了，最近我经常梦到她带我坐7路公交上下学。”
过了一会，大家在群里接了话茬：
“上次过年回家，我就问了一句有没有海棠果，大年三十，姥爷默默走了半个县城，给我买了两斤红艳艳的冻海棠。”
“小学时候去上书法班，奶奶总骑着小三轮载我。后来奶奶家拆迁，说什么也要把小三轮搬去新房子，她说孙女回来有机会还能再带她一回。”
“上初中时每天去姥姥家吃饭，姥姥做的包子特别好吃，她走了五年了，我再也没吃过包子。”
“真羡慕你们，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带大！”
这句羡慕，却让群里冷清了好久好久。
7
如今，打回家的电话，接听的总是奶奶，小老头总是听两句就嚷着要挂。
“你要多出去溜达，看看秧歌，别老在家憋着”
“你以前给我买的烤串真好吃，现在都没那时的味儿了”
“昨天做梦，还梦到小时候咱家园子里的樱桃树和李子树了”
……
每周一次的电话，能和老头说的，只有反复的几句儿时的回忆。
想必，那天清晨的电话，那次忽然出现在新闻里的地名，那条微信里转发给我的鸡汤……
这就是往后余生，小老头和他孙女之间所有的联系和念想。
8
如果要问，被老人带大是种什么体验？
那应该是，
我很幸福，因为，无论何时，有人帮我贮藏着我最美好的童年和少年；
我很恐慌，因为，和我分享回忆的人，在我还没准备好时，正慢慢地枯萎逝去。
直到有一天，没有人能再听我倾诉，
“那晚梦到，家里的小院，红蕊白花的樱桃树，开得正盛。”
从那一刻，你不得不告诉你自己，你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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