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开门……”
听到门外的声音,小安抬眼看了下钟表,23:34。她合上数学题,小心起身给父亲开门,她不想吵醒熟睡的奶奶。
门打开的瞬间,酒气冲进小安的鼻腔,呛得她本能的往后退了半步,这已经是父亲本月的第四次醉酒。
父亲头靠在墙边,大半个身子都贴在地上,嘴里呢喃呢喃不知说些什么,小安一边喊父亲,一边架起他往屋里走,终于把父亲安置在沙发上。
小安仔细看着眼前这个43岁的男人,头发稀疏且杂乱的趴在头皮上,黑色T恤衫的圆领已经失去弹性,松垮变形。
夜早已深了,空气也凝固起来,父亲手表的滴答滴答声塞进耳朵,小安随着声音去看这块精钢材质的银色手表。这是七年前,母亲买给父亲的生日礼物。
一想到母亲,小安的嗓子就像堵着一团棉花,咳不出也咽不下。
五年前的一个深秋,母亲查出乳腺癌,那年小安13岁。父亲的变化也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父亲那时是长途货车司机,母亲病倒后,所有的压力他都要扛起来。太过劳累,加上悲伤,父亲出了车祸,全责,具体细节小安不知道,只知道父亲的腿严重骨折,丢了工作,赔了钱。
小安帮着奶奶照顾父亲和母亲。
小安一瞬间长大了,父亲一瞬间变老了。
小安第一次看见父亲发火是他用拳头砸电话,吓的小安不敢靠近。
问奶奶才知道,父亲是打电话给赵叔,前几年,赵叔家里有难,父亲借给他五万块钱。
现在家里出了事,父亲想把钱讨回来,那边却总是找理由搪塞,赵叔这几年赚了点钱,可就是拖着不想还。
这几天干脆不接电话了。
末了,奶奶还不忘加一句:“你爸最讲哥们义气,这些年帮过不少朋友的忙,可不知有几个能回头来帮帮他。”
父亲轻易不开口求人,可母亲的病又要花钱,他拿出电话簿一个个打过去,对面开始态度还可以,可是当他鼓足勇气,说出借钱的事,对方就开始支支吾吾。父亲坐着打了好几个小时的电话,可借到的钱却微乎其微,不得已去借了高利贷。
那段时间,他整个人像被掏空的架子,声音,表情都没有温度,他好像不会笑了。
小安想起那段日子,只有惨白月光下自己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还有一双穿了半年,早已挤脚的灰色运动鞋。
得病一年后,母亲走了。
小安这样的普通的家庭,看似牢固幸福,可只要一个人生病,一个家就垮了。
父亲一时找不到工作,可还钱的事,一天都等不了。父亲经常垂头丧气的回来,坐在屋里只盯着母亲的照片发呆。
有天父亲回来时脸上挂着笑,还给小安买了文具。晚上,小安在房间里倚着门,听到奶奶和父亲的对话。
“你的钱哪里来的?”
“遇到王哥了,去赌了两把。”
“你这败家子,怎么敢去赌钱。”
“这还有什么家可败,赢了还能还点钱。”
“你不为自己也为小安想想,日子还要过呀……”
之后就是奶奶呜呜的哭声。
父亲回家越来越晚,还经常一身酒气。
父亲变了,他不再热心别人的事情,变得小气刻薄,到哪都骂骂咧咧。路过一条趴着的狗,他都要踢一脚。
刚开始那段时间,小安不愿多和父亲说话,看着喝醉酒的他,甚至恶毒的想:“为什么是妈妈走,而不是他。”
奶奶总是把“他心里苦呀”,挂在嘴边。
奶奶告诉小安:“你爸从小就聪明,还懂事,街坊邻居没有不夸他的,他上初中时,你爷爷去世了。那之后他放学回来,衣服总是脏兮兮的,书本什么的都被扯破了,好像在学校被欺负了,他再不愿去上学,我也就由着他了。”
奶奶抬眼看看窗外继续说:“再长大一点,他带着几十块钱,说出去赚钱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外受了多少苦,一年回来一次,第二年回来胳膊上多了一条长长的疤。”
这个疤小安知道,小时候她特别害怕这个疤。
“到了结婚的年纪,你爸赚了些钱回家,经人介绍和你妈结婚了。这些年,他开车赚些钱,也还算安稳。可现在你妈又不在了,他命苦呀。小安,你可要好好的啊!”
靠着变卖家里的一些东西,和这几年零零碎碎的积攒,总算是把钱还上了,可父亲的酒瘾却一直没戒掉。
渐渐长大的小安发现,父亲对这个世界的所有善意,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小安刚上高中时,父亲和她去学校报到,有个男孩撞到了小安,反说:小安没长眼睛。
父亲听到,火一下就上来了,推了男孩一把,男孩跌倒了,众人不知发生什么,只看到大人推倒了孩子,都纷纷指责父亲。父亲像没听见一样,拉起小安,边走边说:“都让开,看什么看。”
小安也慢慢懂得,父亲用尽所有的力气,只是想过一个正常的生活,可是生活呀,不愿给他机会……
父亲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小安晃晃脑袋,从回忆中走出来,她端来热水,给父亲擦脸,喊醒父亲让他回房间睡觉。
小安抬起头,看看墙上的钟表,指针刚过十二点,2020年的6月22日的第一秒,小安向着父亲房间的方向,说了声:“父亲节快乐。”
小安走回自己的房间,继续翻开数学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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