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下午六点钟的时候,我拿起手机,准备给外公打一个电话,在五分钟前我在本子上写好了要和外公在电话里提及的话题。
1、 家里天气怎样啊?下雨了吗?
2、 吃饭了吗?吃的什么菜啊?
3、 最近在忙活什么呢?打牌了吗?
4、 腿还疼吗?没啥事就多休息。
5、 咸鸭蛋腌得怎么样啦?
五个问题,其实并不新鲜,每一次在电话里都会谈到,并且答案都十分相似,外公在电话那边回应着我,就好像彼此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也是第一次作出回答。
但很遗憾,这101次通话动作到底还是没有打破一分钟的魔咒。
我学传媒专业,说不上能说会道,但也算有半两口才,却在面对外公的时候,只能憋出那硬邦邦的几句话。
02
我从来没见过外婆,听说她走得很早,把妈妈生下来就离世了,外公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小时候问起妈妈外公为何不再娶,妈妈只是打趣着说道:“条件那么艰苦,谁愿意和你外公过啊,还得养三个孩子,再说了,你外公脾气臭,谁不知道。”
我不知道外公的脾气臭不臭,但我经常看他板着脸,有些严肃,不爱与我们小孩开玩笑,这或许是小时候我们和他并不亲昵的原因。
他是家乡那里有名的厨师,家家户户办酒席,他都可能成为掌厨人,我们小孩子爱偷吃,常常跑到后面的厨房,对还未上桌的点心垂涎三尺,但看到外公的脸,又不敢声张。
外公却总会特意从底下端出一个盛满点心的碗,一边递给我和哥哥,一边赶我们离开。依旧严肃。
03
我从未在外公家住过,去得最多的时候,是过年,而每次见他,他都穿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妈妈和大姨给外公买过很多新衣服,他却还是总穿着以前那几件,问起他为什么不穿新衣服,他就让妈妈以后少买,说自己不喜欢,买了浪费。
让人又爱又恨。随后他又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外公住在小山坡上,青砖红瓦的房子,水泥地面,一台电视机,客厅几条木凳子,一切从简。
有段时间妈妈要给外公装上无线网络,我在网上也挑好了智能手机,准备好好给他来场“互联网”的教学。计划还没开始,就被他提前掐断。
他不用智能手机,不让装无限网络,倔得不能再倔,说一年到头就他一个人在家里,装1200元一年的网络实在太过于奢侈,最后我们只能妥协,给他换上了那部300元的老年手机。
听着按键发出的响亮声音,他竟然笑了。
外公对手机的追求很低,他不知道什么是智能化,不知道什么是人脸解锁,更不知道手机里蕴藏着一个多么大的世界,他一辈子都好像只是活在之前为自己划好的圆圈里,不出去,也没人进来。
似乎只要通过这个屏幕能听到千里之外儿女们的声音,就足矣。
04
一直以来,我觉得外公的身体很健康,我从未听到过他生病的消息。
直到有一次,奶奶说在路上碰见他,左边眼睛肿大,右腿走路有点勉强,要他去医院,他却说没啥大事,买了药。
于是不久后,我们接到了外公病倒的消息。
他晕倒在家里,邻居发现后,送往医院,医生说需要做脑部手术,妈妈从外地赶回去,看着满头白发的外公泣不成声。
当时我在上学,没能回家,但心里一直惦记着,外公要进手术室了,我默默拨通了他的电话,用听起来轻松的语气,安慰他打了麻醉就不痛啦,做完手术就啥事没有啦。
我尽量用一些语气词来延长我们的对话,因为我害怕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最后结束电话的时间依旧是一分钟。
外公结束手术后,妈妈一直悉心照料着,我看到妈妈发在群里的照片,坐在阳台上的他穿着病号服,春日的阳光轻柔地贴在他的身上,他在喝热腾腾的筒子骨粥。
妈妈说,那是外公第一次喝。
05
我不断长大,在这个过程里,终于变得懂事起来,有时也恨自己从前太过骄纵,浪费了很多好好爱人的时间。
我开始学会独自一人去看望外公,懂得在城市里买上一些新鲜好吃的食物,也愿意静下来坐在那只有3g信号的房子里,和外公聊天,哪怕回忆起来只是一阵阵长久沉默的时光,我也觉得宝贵。
外公渐渐老去,我们才开始变得清醒。
当我们学着去守护一个人的时候,会发现生活少了很多目的,却多了很多温情的细节。
我依然记得那个沉默的冬天,朋友的外祖母逝世了,电话里的她泣不成声。
为那永远弥补不了的过去,为自己对外祖母少得可怜的关心,为那些有她却忘记她的时间悔恨。
死亡刺穿眼前的一切,才发现,这个人对自己来说,是如此珍贵,只是很多时候,我们并不自知。
在这个空巢老人泛滥的时代,我们越来越忙,走得越来越快,为了麻将桌上的输赢,为了工作上的加薪,为了酒桌上的人情,总之,似乎是比问候老人更迫在眉睫的事情,那些自以为笃定的远大前程。
06
那是下午的六点十分,我照常给外公拨去电话,电话响了五声,我正准备挂断,屏幕对面终于传来了声响。
“外公啊,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啊,还没吃饭吧?”
“啊,(笑)家里下雨了啊,降温了,我就上床睡觉了,刚刚才听见手机响。”
我记得妈妈说过,外公的手机从来不关机的,因为打的人很少,就我们几个。
挂断电话,我看了看时间,39秒,于是情不自禁的开始流泪。
阴雨天总是让孤独的人看起来更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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