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彭俊青又问一次,师夫人的不回应使他觉得权威受损,即便她的丈夫曾是工部侍郎,但工部向来都不及吏部户部兵部有权势,已告老还乡的官员又能如何?彭俊青的脸色顿时就冰冷了起来,“岭庄真藏着个劫财害命的凶徒?”
师夫人连呼了好几声冤枉,“彭大人,这样的罪名,可不能随意乱扣!”
彭俊青眼睛微微瞥向师夫人,他面上不显,嘴里说的仍是问着,“这个房间是怎么回事?”
“昨天下午有人上山敬香的客人借住在这里。”师夫人一边招手叫来一位小丫鬟,一边说:“客人叫做孙瑾瑜,是上山还愿来了,小荷,你向彭大人说一下具体的情形。”
小荷是头一天招待过许言的的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小荷向彭俊青施了一礼,脆生生地说起昨夜今晨的事件,她记性很好,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回忆了前一夜的对话,也很详细地描述了孙瑾瑜的长相,更详述了自己看到孙瑾瑜失踪后房间状况和自己的惊诧与不安。
彭俊青皱着眉,刚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一阵喧嚣声传来。衙役快步跑过来,附到彭俊青耳上说了几句,彭俊青脸色大变,急匆匆往山门的方向走去。
竟然有百余名民众蜂拥而至。着不同衣物,上至富豪士绅下至贩夫走卒,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携着怒气、恨意、怨怼,甚至有的人带着刀枪棍棒,吵吵闹闹地走来,远远就能听到有人在说要砸了岭庄之类的话。
彭俊青随行不过十名衙役,虽训练有素,赶忙挡在大门前,毕竟很少经历这样的场景,不由得变了脸色。宋安取出一颗号炮射到空中,这号炮不单可召唤县衙衙差,更能召唤驻军。但愿,在大军赶来之前,不要发生冲突事件,否则十几个官差可阻拦得住百余名暴怒的百姓。
百姓们涌到山门,见有身着官服的官差堵在山门,更是怒火中烧,各个暴跳如雷起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壮汉更是冲动,甚至一把拎起靠近自己最近官差的衣领,吼道:“无怪这么久都找不到人,原来官府做了岭庄的看门狗啦!”
宋安噌的一声抽出佩刀,架到壮汉脖颈,冷冷地说:“松手!”宋安本就一脸凶相,长刀抽出,更是映衬出赫赫威严,凶悍得很。
那壮汉梗着脖子还想硬抗,只觉得刀锋离自己更近了些,仿佛刀光在下一瞬就会切开皮肤,到底还是心中胆怯,只得松手,嘴上倒是不服软,吼了一句,“官贼一家吗?”
彭俊青微微摇头,心里想,许言到底是安排了些什么?这么多人,万一冲撞起来,且不说自己很难全身而退,恐怕会有个血流成河、死伤无数的结局。彭俊青跨前一步,高声说道:“我,彭俊青,是本地县令,你们有什么事可以先对我说!”
人群顿时沸腾,哄哄闹闹、吵吵骂骂,纷纷自说自话起来,完全听不清楚说什么。
宋安见状,朝空中扔出一颗响雷,一声爆响,人群惊诧,顿时安静下来。
“选出一位代表来与彭大人说话,否则。”宋安冷着脸、扶着刀,眼睛缓缓扫过人群,“我的刀,向来都不是吃素的。”
到底只是普通百姓,人群窃窃私语的好一会儿,走出一位白须老人。官差们自动让出一条路,老人走到彭俊青面前,虽微微弯腰行了个礼,姿态却很倨傲。
彭俊青见状,斜斜侧了个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老人也不谦让,傲然走过,彭俊青苦笑跟随,暗暗吩咐宋安一定要控制住场面,毕竟军队赶来还需要时间。
拖延,能拖多久就多久!
小丫鬟们送来茶水后便快步退开,只留彭俊青与那位白须老者。
彭俊青三十多岁,几缕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虽仍旧是书生气,却也有官场气,他坐得笔直,转身、抬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老人约莫六十多岁,须发皆白,鹤发童颜,仙气十足,虽着一身粗布衣裳,却有来自大家族的傲然之气,自然倚坐,头微微低着,盯着略有些凹凸不平的地面。
到底还是彭俊青年轻沉不住气,问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者音色洪亮、中气十足,回道:“鄙人周家庄周泠玄。”
“原来是周老庄主。”周家庄建在县郊,占地几十亩,虽不在官场,却与官场千丝万缕,虽不在江湖,却与江湖盘根错节,所以一提周家庄,彭俊青心里咯噔一下,笑着说:“不知您到岭庄是为了什么?”
周泠玄摆摆手,“既是谈判,就直来直往的好,彭大人因何上山,我们便因何上山!”
“难道您也是为了失踪案?”山崖下发现白骨的事只有几个人知道,但县衙派人排查失踪人口却是人尽皆知。
“您是我们的父母官,可不能袒护岭庄这个恶吏!”周泠玄有些咬牙切齿,他口中的“恶吏”应该就是师庄主,“再怎么行善布施,也拦不住做腌臜事的丑恶心肠。”
“周老庄主的家里也有人失踪?”彭俊青不免有些吃惊,周家庄何等势力?怎么还会有人失踪了而找不到的?
周泠玄脸色凄然、喉结上下滚动,显然在强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下来,说:“原本,我以为是我周家庄得罪了什么人,我那个体弱多病的小女儿才会失踪不见。可是近些日子,官府张贴公告寻找失踪女子,我才觉得这件事不对。就在昨天,我接到信息,说所有人都是因为山上敬香礼佛才会失踪,玄灵寺寺小人少,断断干不出这样的事,除了岭庄还能有谁?我猜想岭庄不是干了杀人越货,就是买卖人口的恶事,所以那人说一起到岭庄来要人,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玄灵寺便是位于岭庄附近的佛寺,确实很小,僧众少,庙堂少,站在山门口就能把这座庙宇扫视一周。
“那人是谁?”彭俊青暗暗思量,难道许言的安排就是官民冲突?
“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周泠玄回忆着说,“我没见到她,是到门房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彭大人,您放心,虽然我女儿失踪,但我们今天到岭庄只为要人,绝不闹事。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当然,如果最终证实与岭庄无关,我周老头子,也愿意三跪九叩向师庄主致歉!”
周泠玄的话让彭俊青悬着的心放到肚子里,倒是担心起另外一回事来,许言何时能到?
这一边彭俊青暗自派宋安带着百余名铠甲齐整、持剑带刀的军士守在岭庄外围,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更以防万一。另一边,许言却是迎接另一番灾难。
许言仍旧是中年病妇的模样,因被人绑缚,只能斜斜倒在地上。地上污秽一片,甚至有黄白之物流淌,这让爱干净的许言好一阵恶心,鸡皮疙瘩落下一片,又起来另一片。她努力挪了挪身体,至少让那些肮脏秽物离开自己的鼻尖。
这是间不大的屋子,几乎是个正方形,木质,只有一门一窗,窗户离地很高,很小,看起来不是为了透光,而是个气窗,屋内没有任何床、桌、椅等,却有一张梳妆台靠在一侧墙壁上。
有些闷热,空气不流通的恶臭更令人几乎昏厥。许言尽量调整呼吸,让自己适应这个污糟环境,她在心里说,没事的,没事的,臭又死不了人。权当是心理安慰。更是欺骗自己嗅觉的暗示。渐渐的,她竟真闻不到那么臭气熏天了。
许言倒在房屋中间位置,前方的情况已然观察透彻,但侧后方是她视线的死角。看不到,总让她产生无尽想象,似乎,那里有一道呼吸,离自己越来越近,越喘越重。是人?!是兽?!
在心里咒骂一通,许言把自己知道所有骂人词汇从头到尾复述一遍后,努力抬起身子,试图借那面铜镜看看身后的情况。
这一眼,许言魂飞魄散,从头冷到脚。她死死盯着铜镜中的眼,努力分辨,是人还是兽?铜镜透明度不高,那张脸亦不清晰,许言情愿是自己看错了,但她,此刻的她,只瞪大眼,一眨都不能眨。即便在心里对自己说,眨眨眼,许是眼花了,眼皮丝毫不动。
目光所及,铜镜里那个影影绰绰的影子,似一颗狮头,毛发自头披到胸口,耳口鼻完全掩埋在毛发之下,一个黑色的鼻尖伸出毛发,微微一张一翕,而眼,自毛发下睁开,泛着绿光,与许言在镜中视线相交。
无忧无喜,无悲无怒。
眼神空洞到许言完全分辨不出是敌是友!是观察自己这个猎物、准备伺机而动还是静静陪着、当自己是个玩物?
就这样,对望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
那个“狮头”渐升渐高,铜镜中竟出现了个半裸着的身子,肩膀很宽、肤色粗糙且黝黑,体毛很重,胳臂很长,几乎要垂到膝盖。
是个男人!!!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很冷了!他竟然半裸着身子,像只“兽”一般蹲坐木屋的一角,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自己从昏迷、到清醒,还因那些污秽之物满脸嫌恶,之后更是挪动着身子,前后张望。许言心里一阵发寒。他肯定对眼前这个人感到好奇,需要好好观察,细细揣摩。
他再次抬高了身体,竟是赤身裸体,除了体毛,无一丝一缕遮挡。许言一阵眼晕,她如何大方镇定,也不自主地闭上眼。
裸男,面对女性,毫无羞耻感,眼中反而带着丝探究,是那种看着异类的疑问、好奇、琢磨。异类?许言心里咯噔一下,明明同类,他为什么要拿一种看异类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在心里下了个结论,这个人的心理与常人不同,不能用常人所想去揣测他。
“……”
裸男发出两声喉音。
“……”
裸男又发出两声喉音。
许言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仍旧闭着眼,却斜斜转了个头,做出一个要与他面对面的姿态,这样的动作是礼貌,更是示好。“你说什么?”
“我,要……”
“你,要,什,么?”许言刻意放慢了语速,且问了两次,“你,要,什,么?”
“梳、梳……头!”
许言身子都随着心被震动了一下,这个人,果真就是罗敏所说的那个兽一样的男人。赤身裸体!梳头!想到罗敏形容的可怖场景,许言牙齿有些打架,是不自主的害怕,她强令自己镇定,“你要我帮你梳头吗?”幸好她上了厚厚的伪妆,虽然心里怕得很,却仍旧是一副脸色蜡黄的病态模样。
“梳……梳……”
许言放慢语速和音调,尽量维持着一个温柔、可亲的语气,不泄露自己心底的恐慌,“好呀,我很愿意。可我,被人捆住了,动弹不了,怎么给你梳头?”
空气凝结了好几分钟。
一只手,热得发烫的手,带着丝丝绒毛,凑近许言的肌肤,惊得她几乎跳起来,强压着深到骨头缝儿里的不适感,纵容那只手解开绑缚着自己的绳索,还扶着自己坐起来。
自始至终,许言都闭着眼,一方面是他裸着身子,总会让许言尴尬、不安,况且,他要是有一副四肢修长、肌肉结实、线条美好的身材倒也罢了,实际上却是布满体毛、身上脏得一块黑一块灰、胸肌腹肌齐齐下垂的虚胖样子。像是四五十岁、疏于锻炼的中年男人。
“有梳子吗?”只有顺从,才能摸得清这个男人的心。许言强压着砰砰乱跳的心,睁开眼,只盯着男人的眼,笑着说。
他眼神未动,却是塞了把缺了齿的梳子到许言手里。不是缺了一两支,而是全缺。这把梳子捏起来油腻光滑,却丑陋到如同百年老妪没有牙的嘴。可怖亦可怜。
“你转过身来坐。”许言自暗袋中摸出一把小巧的梳子来,只是这人的头发乱如枯草,她这把既小又脆的梳子如何也梳理不开这样的头发,不得不一再咬牙,才强令自己伸出双手,去耙拢那些枯草。
指尖划过,他发出猫一样的咕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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