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艨艟现海外 故人夜遁逃
三宝太监下西洋
日升月落晨昏间,昼夜忙碌不得闲。操劳只为糊张口,略羡清辉挂云边。
话说沧海之南端,去中国十万余里,有一印度国,古即唐三藏法师前去天竺国是也。其国西南,有滨海小邦古里佛,百姓皆肤色黝黑,头发卷曲。那掌权邦主,因一梦中所见巨佛,佛持一印玺大之金牛曰:“此是圣主,凡叩之则有灵验。”从此尊佛崇牛,非但不驱牛耕地、杀牛食肉,且竟到了每日必涂牛粪抹墙壁、饰面目的地步。而黎民皆又笃信回教清真,皆视猪肉为不洁故不食之。正因为民信贰教,互有禁忌,是故尊佛邦主与回教诸百姓盟誓,尔不食牛,我不食猪,井水河沿,秋毫不犯。
民风亦比中国大为不同。富户人家多种椰子树盈利,可植两三千株之多。椰子有用处甚广:果实尚未全熟,有浆甚甜时,可酿酒;待椰肉熟时,作为糖和调料食用;椰壳可为碗、为杯;树干与叶皆可造房盖屋。蔬菜有芥菜、生姜、萝卜、香菜、葱、蒜、葫芦、茄子、冬瓜,四时皆有。果子则波罗蜜、芭蕉子随处可见。另有无花果树高十余丈,果实淡绿,内包籽儿三四十个,熟则自落。此地粮食,红米白米各色具有;大麦小麦全般皆无。此地动物,蝙蝠如鹰之大,白日里都于树上倒挂而歇;鸡鸭广有,然无鹅;羊脚高灰色,如驴驹之样;黄牛大可三四百斤者,人皆守盟誓不食其肉,只饮其乳,养至老死辄埋之;只因临海,各色海鱼其价极贱;山中鹿兔野味亦时时贩于市。种种如此,正可谓“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音“”,又何尝十万里之外异国哉?
若按当时华夏旧历,时维大明永乐五年。古里佛作为印度国西南之要港,春去秋来无一日不是商贾如云,熙熙攘攘。那一日正是赤日炎炎当空照,火烧火燎一般。无论大柜坐商,还是流贩行商,亦或黔首百姓,皆赤膊裸足,街旁避暑。正当众人心火中烧,百无聊赖之时,忽听得有人惊呼:“阿呀快瞧,莫不是有那城镇自海上飘来了?!”都回过神来,忙向海岸看去,无一不是吓了一惊。此时景象正可谓是:
艨艟千仞高,劈波斩海如山倒。船艏所刻狮虎兽,哮哮,不知兽吼亦浪涛?
红旗卷翻飘,舷侧武士刀在腰。若非玉皇降神兵,骄骄,何处渡来何仙邀?
未等众人神定,那海上艨艟舰队已然向着古里佛驶来了。未几,整个港口竟笼罩在阴影中,那里还见的半点暑气?大家伙只愣看着船近、靠港、下锚、开舱,一队复一队甲士船员鱼贯而出,列队两侧。再看去,人人皆银盔银甲,佩刀绀靴。面相亦与本地人大为不同:面色古铜发黄,有须者胡须也直立不卷。古里佛住民得知海边有巨舰异人现,呼家带口,霎时将港边围的是水泄不通。忽这时,只听得一声吆喝,又一队甲兵簇拥一首领出船舱向众人而来。到了进前,分出三人来:右边一人素服缠头,深目高鼻,肤色暗黑,与本地乡民颇为神似,后口吐番语,自称通译;左边一人,戴乌纱帽,着绯袍玉带皂角靴,宣读文书之助理官是也。其中者,气宇不凡,衣着华贵,想必定是首领无疑。关于此人相貌,有赞儿曰:
这大员生的是中上等身材,面若粉敷,眉似剑锋,目若朗星,唇似丹抹,口旁却无半根须毛。头戴云翅乌纱冠,身上金线素绸袍,腰间镶翠白玉带,下着银丝兜滚裤,足蹬五彩虎头靴。尚方剑,胁下佩,鱼皮鞘,银挂饰,灯笼穗,素白色,三尺长,随风扬。万军丛中一抹亮,就如那玉尊的神像,银装素裹,凛凛威风。
大员站定,自称三宝太监,受十万里之外大明皇帝之命,西下西洋,出江苏太仓刘家港,下福建厦门,后达安南,经占城爪哇满剌加,过苏门答腊三佛齐,越万里波涛,今到达此地古里佛。意在传皇威之浩荡,布国威于四方,解四方之风土,睦海外之友邦。言罢命手下之人抬出赠古里佛之主之厚礼一份。只见得各式珍奇之物,万种的绫罗绸缎,熠熠发光,应有尽有。只看得本地乡民,两眼发直,恍若梦中。更有百姓,发狂互掴,吃痛捂面,遂五体投地,口称金刚下凡,亦或先知使者,不计其数。后邦主乘椰轿出,见此奇景,亦俯首称天朝上国,亦回赠本地之风土之物:椰实芭蕉青菜芥,灰羊黄牛海产鲜。并盛情相邀天国上使一行此地整宿,而三宝太监一路踏平险阻,海员早疲惫不堪,淡水食粮亦不甚充足,故亦有留意。当晚宴会盛大,宾主皆欢,略表不提。
人马欢愉毕,万籁俱静。
单提那明朝使团帐群外,嗖嗖黑影两道,出门直奔营外椰林中而去。
行至近处,两人都一身黑边素衣。一人看年纪三十上下,鼻下两撇短胡子,梳发髻未着帽饰。另一人五十往上六十不到,却是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毫毛都无一根,时不时的在夜空里烁烁放光。这两人树后站定,凑近了,老光头却面露迟疑,先发了话:“公子……可真要如此?”
“不必多言,”年轻人眉沉似水,浅吟答对。“当初太仓随船出港,自是离弦之箭,再无可能回头。”
老光头听闻此话,却还是略有难色,以手指营帐群:“今日夜走易,马三宝处一旦发觉,却如何是好?”
“噗……嗤嗤嗤嗤…”年轻后生忍不住噗嗤一乐,却用手把嘴捂住,只留一串送气声消失在夜空里。“大师有夜遁之魄力,到如今竟顾虑一阉人吗哈哈哈…”喘匀气倒好口,又恢复了沉吟应对。“多虑了多虑了,他三宝太监随行近三万人,少了一个两个炊火杂工,也劳烦他费心伤神乎?”
“呣呣呣……果真与五年前比,公子魄力真判若两人耶。老朽怕是越老越畏,再难堪大事咯。”老光头苦笑一声。“虽说如此,阉人好瞒,现主难防。应天府里那位,才真正不好应付哟。”
后生摇头,毅然回头,向密深林而去:“料是那赝龙杀绝了能杀之人,想尽了该想之计,也料不到,这天底下还有苟延残喘,死灰复燃的——此等百十来斤于斯……而今无可奈何,只得逃遁他乡,只得料图一日洗冤昭雪,东山再起。“
两人脚踏黑沃土,行了有半个时辰,身后已不见故国营帐。松了口气,打算暂行休憩。
“那边的,莫非自三宝处陠逃至此?”而后猛然,惊雷似的大喝。
老少二人方才身上所出的汗霎时消了个一干二净,两张脸面面相觑,一个惨白,一个铁青。四条腿颤颤战战,连连心想“我的亲老娘,难不成大事未竟,今天就要交代在这?”
欲知何人所呼,二人的命运何去何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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