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遇见他,是因为我们同在一所高中,他高我一级;我会记得他,是因为我们是同一个街道的老乡,就在我家马路对面;而我在五年之后突然写起他,是因为最近的一次偶然相遇。
他从自家的小院出来,正从那条摆满垃圾桶和扫把的小巷里走出来,高昂着头,面无表情。我在街道对面,不经意间看见他的模样,有些惊讶,凝神观察他的一身西装革履,心想他的变化大了,现今已与小巷有些格格不入了。记忆中还残留他无数次过巷道的画面:低垂着头,阴沉着脸,一身沾满泥土的粗布衣裤,一言不发地走出来,又走进去。
惊讶于他的变化,我在感叹时间的魔力之时,也为他抬起了头颅感到由衷的高兴。但我这种高兴被旁边的大龄邻居打断了,她在这街道生活的时间比我的年龄还要长,在我出生之前,她便清楚了这里的一切。
她用高的能让我听见,又低的不能被他听到的声音跟我说:“你看他一表人才的吧!竟做些没良心的事!如果我的儿子是这样,我早把他赶出去了!想想他爹妈每天一块豆腐一块豆腐的卖,卖了钱舍不得吃,留着给他当学费!辛辛苦苦,没有白天,没有黑夜的,哪里晓得养了个白眼狼!”
我一惊,往他看过去,想从他的外表上判断阿姨说的话,却与他那双眼睛视线相撞。慌乱中,我咧开嘴冲他一笑,他却早早就把视线调往了别处,好像没见着我,没见过我似的。
阿姨以他的姨妈的身份,在旁继续跟我说着他的劣迹:说他如何三五年来从不给家里打电话;说他上学时从不在外人面前叫他亲爹亲妈一声爹妈;说他有次同学来访时见着了他爹妈,他躲不过去,叫自己的爹妈为佣人……
我诧异他把自己的父母叫做佣人的行径,也不敢相信会有人做出这样恶劣的事。阿姨虽然话多,但也很少这样说别人的是非,尤其是自家亲人,他似乎触犯了她的道德底线。
我见过他家的房子,泥砖、黑瓦,与出了巷子的一排排的水泥、红砖房相比,差了一些风景。可屋子里的风景,在我看来,是许多红砖房里的都比不上的,因为他的父母是勤勤恳恳,忠实而堂正,能够艰苦奋斗的。这些美德是家里的金子,能让再破败的环境都熠熠生辉。
他的父母经常在我家的对面摆豆腐摊,也许是因为这小生意的缘故,他的母亲的嗓门格外大。每次当我回家过节时,每天叫醒我的都不是房间里的闹钟,而是隔了一条马路的她的嗓门。为此,我曾在母亲去向她买豆腐的时候拜托过:“妈妈,麻烦您帮我问一下她,她那清晨的大嗓门什么时候能卖出去?”
虽如此,但我心中是十分敬佩她的勤劳的,而她听了我妈妈的转述,丝毫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大声了,甚至会隔着马路跟我打趣。我喜欢她的笑声,那股充满力量的豪爽劲儿能祛除多思多虑的痛楚,由此,我也十分欣赏她那像男人一样轮廓分明的脸庞。
相反,她的丈夫是个瘦瘦小小的,面庞有些秀气的男人。记忆中,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间总是夹着一根香烟,那些香烟大多是他在我家的烟柜里买走的。当我在的时候,他总是先掏出一叠薄薄的纸币来,然后不急不慢地从中选出三张皱巴巴的纸币,而后把它们折整齐,将剩下的纸币放回胸前的衣兜,然后看着我的眼睛,不急不慢地跟我说他要的烟。
他总是要那最便宜的烟,一包两块五毛钱。有时他也会想要换换口味,但仍旧只要那最便宜的价位的烟,而且从未迟疑,表现得似乎对其它任何高价位的烟都没有兴趣。当我把他常要的烟给他后,我接过他的钱,他接过我的烟,然后他会在我旁边站一会儿,不说话,不抽烟,只不急不慢地站在原地拆开他的烟,几分钟后,拆开了烟盒,他也就不急不慢地走了。
有时,当我爸爸在的时候,爸爸会递给他一根五块钱的白沙,或者别人送的芙蓉王。那时候,他的眼睛就会笑得眯成一条缝,双手接过爸爸的烟,然后将自己的烟放进兜里,站在我爸爸的身旁,两人互相点着烟火,你一言我一句地聊到烟火烧到顶。
也许是因为自己对体力活感到异常吃力和敏感的缘故,我对他们都怀着深切的崇敬之情,他们身上的勤奋踏实值得我学习,他们的吃苦精神也让我敬佩。因而,当阿姨说起他儿子对他们的不敬来,我竟然慢慢的觉得有些遗憾,继而还有些愤怒和鄙夷。当我再抬头看见他的身影时,竟觉得他配不上刚才走过的小巷。
阿姨说:“他们家还以他为豪呢!说出了个大学生,光荣!你看!这大学生哪里有点人样?连个小学生懂的道理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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