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到

作者: 太丙 | 来源:发表于2020-06-30 18:59 被阅读0次

    腊月十一日凌晨,我穿上新买的黑风衣,拎上崭新的行李箱,怀揣着对好朋友的想念以及对江南水乡的憧憬上了火车。

    我的箱子里,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外,还有一大包炒花生豆。这些光滑圆润花生豆,如同一颗颗红色的珍珠,上面还点缀着钻石一样的盐粒。

    我记得,那是在我出发前,我爸用他操劳半生的手在一个大缸里拨来拨去。他的拇指和食指像是两根枯树枝,精准地夹起那些饱满的花生豆粒,将它们放到我妈枯树皮一样的掌心里。

    我妈将这些百里挑一的花生豆粒攒满一大盆后,将它们倒到一口大铁锅里翻炒了起来。锅铲和铁锅的碰撞组成了一曲只属于厨房的打击乐,那些花生豆粒也淘气地在锅中跳起了舞蹈。这一幕厨房舞台剧的总指挥就是我年近半百的妈妈。

    随着妈妈下手中的动作,一道吃起来嘎嘣脆的炒花生豆宣告制作完成。

    身为地道的农民,儿将远行千里,这是他们能给予的最好的礼物了。

    当然了,仅凭这些花生豆肯定不能陪我度过车上的十几个小时。临出发前,我又在便利店买了五个拳头大的小面包。

    我在火车上,除了爸妈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来之外,还接了陆翔的四五个电话,我心里满满的感动,有这样一位兄弟,此生无憾了!

    大约是晚上八点,火车终于到站了,我一出火车站,就看到一脸憨厚的陆翔等门口。

    陆翔今年才20岁,却长了一脸黑色苔藓一样的络腮胡,看起来跟他的实际年龄极不相称。他在本该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表现出了枯藤老树的气质。或许在他看来,这个造型是成熟,但在我看来,更多的是沧桑。

    我走过去,一拳轻捶到他胸口上,打趣地说道:“大翔,这才多久不见,怎么瘦成这样?”

    陆翔眉头一皱,揉了揉胸口,难道是我打疼他了?不对啊,我刚刚也没用力呀。

    这时候,潘大壮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一把夺完成的行李箱,问我:“兄弟,你坐了十几个钟头的车,累坏了吧?”

    我笑了笑,说:“坐车要是能累,那人得虚成什么样?倒是你们,等着急了吧?”

    “没有,没有,你要来,一个晚上我也愿意等。”陆翔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问:“那你吃饭了吗?”他的语气懦懦的,整个人也像是饿了几天的乞丐。

    “吃过了,我上车前买了一堆小面包。”我从兜里掏出了两个小面包,递给他们,说:“一共五个,我在车上吃了三个,刚好还剩俩,给你们一人一个,就当是见面礼了。”

    他们两人向我道谢了之后,接过面包,揣进兜里。

    潘大壮说:“天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然后带着我和陆翔去打车。

    一路上,潘大壮的眼睛没离开过手机,要不是陆翔在一旁看着,他好几次都险些被车撞到。我很好奇,手机有那么好玩吗?连路都不看。

    在等红绿灯的路口,我问他们两人,现在主要是在干什么工作,潘大壮笑而不语,陆翔则笑着说:“小明,这我得给你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等了几分钟,他们拦下一辆出租车,陆翔指着我说:“小明晕车,让他坐副驾驶吧?”

    潘大壮问答:“那也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潘大壮在说话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

    我敢肯定,他的心里并不是很赞同陆翔的这个提议。难道他还害怕我跑了不成?

    我尴尬地笑着问陆翔:“大翔,你还记得那件事啊?”

    “唉。”陆翔摇头叹气,说道:“你在车上仰天长吐的画面太美,我想我这辈子是忘不掉了。”

    “行了,行了,上车吧。”潘大壮有点不耐烦地招呼我们上车,然后将我的行李箱拎进了车后座。

    我问:“箱子直接扔车后备箱不就得了。”

    “那个,我怕一会走的时候忘在车上。”潘大壮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作为农民家的孩子,我对食物有着天生的敬意,夹到碗里的东西一定会吃完,吃下去的东西坚决不会再吐出来。因为我觉得,所有能吃的东西,只有消化在胃里,被身体吸收,才能对得起“食物”二字。

    但有一样价格不菲的食物却上了我的终生黑名单,那就是很多人喜欢吃的榴莲,虽然榴莲有“热带果王”、“金枕头”等美誉。但自从我当初吃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口榴莲之后,趴在厕所吐得差点虚脱,从那之后,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碰这东西,如果有人胆敢骗我再吃这玩意儿,就算是我亲儿子,我也要坚决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再就是搭乘汽车,其实我的晕车并不是天生的。我记得,很久以前,我正在地里干农活,亲眼目睹一辆小轿车从高速路上飞驰而落。随着一声爆炸的巨响之后,车里原本幸福的一家三口被烧得焦黑,那画面成了我心中永恒的阴影。从那以后,我是逢车必吐,直到晕车药的出现,才改变了这种情况。但这种药有一个副作用,它会让我犯困,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吃的是不是安眠药。

    受这种药的影响,灯红酒绿的市井街道并没有吸引到我的注意,我在车上恹恹欲睡。

    恍惚间,我朝车内的后视镜瞥了一眼,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的一幕,陆翔和潘大壮在低头大口啃着那块小面包,这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他们吃面包的样子就像在啃一个鸡腿,先是大吃一口,再小口细细品尝。这也太诡异了,陆翔不是说他在这里挺好的吗?怎么像是好几天没吃饭的乞丐。

    突然,镜子里浮现出潘大壮的一双眼睛,我立刻闭眼假装睡觉。

    一种危机感弥漫在我的心口,上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我在高中偷看小黄书的时候,班主任缓缓从我身后走来,我抬头与班主任四目相对。

    一脸嫌弃的班主任随后在办公室对我一顿训斥,她说她当时特别想把她38码的运动鞋脱下来扇在我40码的脸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映入我眼帘的的是一层破旧的三层小楼。小楼周围种满了不知名的树,灰色大门上的油漆都快剥落干净了,门口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路上到处是杂草,呈现出一种荒凉破败的景象。

    “到家了!”陆翔欢呼着下了车,跑来给我开车门。

    家?他管这地方叫家?我带着疑惑和不安下了车。

    陆翔走在我左面,潘大壮拎着我的行李箱走在我的右面,像是押送犯人回牢房一样带着我走进那栋小楼。

    小楼的楼梯坑坑洼洼的,稍不留神就会踩空,楼梯道墙上的大部分墙皮也都脱落了,砖头裸露在外,栏杆摇摇欲坠,好像碰一下就会断。

    我们走到三楼的一扇铁门前停了下来,这扇门是用钢筋条焊接而成的,它后面还有一扇木门,潘大壮拿出钥匙,熟练地插进钥匙孔,咣当一声,铁门开了,他又朝木门上拍了两下,大声喊:“家里人!开门!”

    “来了!”屋里传出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到了门口停了下来,然后依次传来钥匙响动的叮啷声、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咕咕声、铁门打开的咣当声、钥匙响动的叮啷声、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咕咕声、木门打开的吱呀声,原来这扇门由外侧的钢筋铁门,中间的的木门和内侧的钢筋铁门三部分构成,就像是一个夹心饼干。

    从屋里走出一个打着哈欠,穿着睡衣的青年男子,由于光线太暗,我没看清他的脸。

    潘大壮对出来的人说:“杰哥,人带来了。”

    这个杰哥朝我们摆了摆手,示意我们进屋,又打了个哈欠说:“好,很晚了,早点洗洗睡吧。”

    我们三人进屋后,他依次把那三道门锁上,轻推了两下确定真的锁牢后又进了位于客厅左前方的卧室。

    我大概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客厅大约13平米,墙上张贴着“团结”、“努力”、“奋斗”、“大展宏图”、“财源广进”等彩色字体挂饰,屋内的摆设只有一个沙发和一个方桌,电器只有一个老旧的电热水壶,和一个电子挂钟,除此之外,再无他物。如果他们不告诉我这是他们的家,我真以为这是一间用来提振士气的办公室。

    “嘘,小声点,他们都睡了。”陆翔将食指放到嘴前,比出静音手势,小声给我介绍:“客厅右边是厨房和卫生间,左前方是杰哥的房间,我们住他隔壁,这里还有两个美女明天介绍给你认识,现在先进卧室吧。”然后他领着我进了卧室。

    这间卧室稍微比客厅小一点,里面只有一个衣柜和一个很大的床,床角处放着一坨褐色的被子,像是一滩烂泥堆在那里。

    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有一个人裹在被子中,他露在外面的几缕头发像是土地上冒出里几株黑草。

    这时候,换好拖鞋准备去洗漱的潘大壮起身对我和陆翔说:“高阳已经睡着了,你们小点声。”

    “还有其他被子吗?”我小声问。

    “来我这还能让你冻着不成?来,我给你变个魔术。”陆翔打开衣柜,晃动着双手,嘴里冒出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噔噔蹬蹬”的声音。

    我看到柜子里整齐的叠放着三个豆腐块一样的被子,笑了起来,说:“好家伙,比我军训的时候叠的都齐。”

    “得了吧,你自己掰开手指头数数,你在学校叠被子的次数能凑够你的手指头数不?哪次不是我帮你?”陆翔一边嘲讽,一边把被子抱出来,像在砧板上排豆腐块儿一样摆开被子,小声嘟囔:“最里面的是大壮的,中间的是小明你的,外边的是我的。”

    我一边笑一边像看自己小媳妇做家务一样看着陆翔摆放被子,眼睛余光扫到柜子里只有的两三件衣服,现在这大冬天,恐怕陆翔身上穿的这件蓝色小皮袄是他最厚的衣服了。

    不一会儿,陆翔摆完被子,整理理一下自己有点皱了的小皮袄说:“你坐一天车了,我去打水给你洗脚。”

    “别别别!”我连忙摆手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那好吧,给你拖鞋还有牙刷。”陆翔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双拖鞋、一个塑料牙缸、一根牙刷和一根牙膏,都是新的,包装纸还没撕。

    我接过它们,看了一下上面的包装,问:“新买的啊?”

    “那当然,你难道想用我的?”

    “也可以啊。”我脸上挂着坏笑。

    陆翔伸出手说:“那你把它们还给我。”

    “都到手的东西,岂有再还回去之理?”我一把将手里的东西拦在怀里,像极了护零食的小孩子。

    “还是这副德行,一点都没变,赶紧换上拖鞋,走了。”陆翔摇了摇头,在我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

    我从黑风衣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显示屏看了一下,上面的电量指示标已经报红了。

    其实,这个手机陪伴了我两年时光,电池早已严重老化,此刻正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就算是不使用,也撑不了两天,跟何况我在火车上接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现在还能开机已经不错了。

    “充电的地方在哪?我手机快没电了。”我问。

    “门旁边有个插座,我都在那儿充电。”陆翔回答道。

    我走到门旁,看到在严重脱落的墙皮上摇摇欲坠的插座,好像是斑驳墙面上的一个白色大蜘蛛。我将手机充电器插在上面,手机充电指示灯顿时亮了起来,我感慨,这种插座不影响充电真是奇迹!

    “别磨蹭了,赶紧换拖鞋走了。”陆翔催促我说。

    “好嘞。”我脱下黑风衣扔在床头的“豆腐块”上,换好拖鞋,拿上洗漱工具跟着陆翔走进了卫生间。

    洗手间里,潘大壮将牙缸放到洗手池旁边,对着迎面走来的我们二人说:“你们慢慢洗,我先回去了。”然后就离开了卫生间。

    陆翔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伴随着“突突突”的声音,浑浊的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洗手池里的水垢摇曳在液体的激流中,“恶心”一词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个画面了。

    我一向自认为有才,此刻我决定用一个词语形容眼前的画面。随后,我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才疏学浅,孤陋寡闻。我在心里暗骂,这什么玩意儿?水管是接到下水道上了吗?还有这泛黄的东西……

    对于我来说,这水就像是稀释过的榴莲汁,我心里抵触到了极点。可是看到在一旁一边刷牙,一边哼哼《双节棍》曲调的陆翔,我屈服了,没人知道我当时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我自己也不想去回想那个瞬间。

    洗漱完后,我们回卧室准备睡觉,潘大壮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一样,对我俩说:“洗也洗了,赶紧睡吧。”

    我注意到了一点,在我刚进门的时候,我的黑风衣从“豆腐块”上落了下来,而“豆腐块”却一点褶皱都没有,难道有人动过了我的黑风衣?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没有说出我的疑虑,只是回答了一声“好嘞”,然后爬上床去。

    我将床上的黑风衣卷起来当做枕头垫在床头,随后将被子盖在身上,钻进被窝里准备睡觉。

    其实,我前半夜根本一点睡意都没有,不是因为左右两侧的呼噜声,而是这里实在是太反常了,荒凉得可怕,简直不是正常人该住的地方,居然还设了三道门,像这种小偷来了说不定还要同情心泛滥,扔下几块钱的地方,有这个必要吗?还有潘大壮,是不是他动了我的黑风衣,他为什么要动我的衣服?他到底想干什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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