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去杭州，看到茶农用手在铁锅里炒龙井茶青，打那后，就一直以为茶都是用这样炒出来的。世界很大，可人其实常常仅仅以自己所认识所看到的，去定义远比自己了解大得多的世界。我对茶就这样，喝了几十年的茶，对茶的认识也就端起杯时，啜苦咽甘的粗浅感觉而已，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去认识一杯茶里内含的自然属性与人文意义。
快中午，我借宿家的老张和孩子们去茶山采茶菜还没回来，家里的老伴和儿媳妇却开始忙绿起来，抱起木柴放到炒青房里左右分立的圆筒状炒锅前，蹲下身，用干燥的茅草将结实的木柴引燃。柴火还没充分燃起时，淡兰色的柴火烟有些呛鼻，不一会儿，炉灶的火苗窜了起来，带有草木味灶火烟也散去了。干燥的木柴在炉灶里噼里啪啦地响着，通红的炉火把她们略显粗糙的脸颊炙出丝丝汗水。
电动铁制炒茶机轰转着，周而复始地让木柴火焰均匀地让厚厚的炉壁加热着。站在两米开外，从敞开的锅口喷出的热浪和灶炉膛里泄出的火气，我似乎感受到木柴与铁在火焰里拥抱与接吻的爱恋。老张家儿媳妇双手举起竹箩筐，把已经萎凋过的茶菜到进炒锅里，旋即，从圆形炒锅筒里传出清脆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原先带有润湿气的茶叶香，也被另一种微焦的香气所取代，散发到炒茶房的每个角落，飘出室外溶解在晚春的阳光里。
想象中庄重而神秘的炒茶，居然就在农妇忙碌有序的节奏里依次展开着，平常得如日常清炒一盘时蔬。我有些愕然地靠前，问老张家儿媳妇，炒茶就怎么炒啊？她没回头，盯着炒锅内滚动着的茶菜，回我一句，就是这样炒啊!我还想再问时，她已经没空搭理我，专注着反向过来转动的炒锅，唰唰声响地把炒好茶菜瀑布般洒落在地板上的竹箩筐上，一锅新鲜的新茶就出来了。
我抓起一把新茶在手心上翻看，茶叶已经有些枯黄，叶缘却有些脆，手指轻轻一捻就裂成小片，但叶脉还有些弹性，从主脉两边延伸开去的支脉，条分缕析，让茶叶依然保持着适度的柔韧，如一片刚从树上飘零的落叶，疲惫地铺展在你的手掌心里。随着茶叶热气渐渐趋凉，浓郁的草木芳香逐渐散去，似乎像佳人照水顾影自怜时，水波泛起，身影模糊而含蓄。
炒茶，就是通过炉火的高温，让茶菜进一步脱水，停止茶菜继续发酵。自此，茶叶性状基本固定下来，内含有效养分沉淀在叶、梗内部，不在互相促成转化蜕变，开始静候下一道工序，让生命内涵再次破茧成蝶，蝶舞着草木原本芳香的佳年华。
老张已经采新茶回来。他相信他家人的炒茶手艺，啥也没说，双手抓起一大把蓬松的新茶，用手掌揉揉、压压后投进茶壶里，但茶壶还是无法完全收纳，老张只好在注水后，又用壶盖压紧。老张笑笑说，炒好的茶青，看着一大把，其实总量还没有成茶后的三分之一呢！
一壶滚水冲下去，我没有嗅到平常喝茶时那种馥郁。一口入喉，涩感较强，回甘缓慢、淡然，就如一位青涩少女，欲语还休地遥望着春阳下的满目青山。炒过的茶，只是一片茶叶脱胎换骨的一个脚印，她的香甜苦甘，依然如灵魂那样深深地包裹在叶与梗的内心里，期待茶农的揉捻沁出、塑型干燥，以一种褪尽铅华、紧结静雅的名分，滋润着轮回的岁月、悲喜的人生……
声明：本人简书上文章，均为原创（个别图除外，侵删），注明出处、作者后，可随意在网络上转载，如出版或商业用途，请联系，谢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