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年5月，也就是1982年5月，才实现了我近两年来那手术的愿望。这次住院是可以为之一叙的。
按事先约定的时间，我又来到了箭竹口医院。安排好了床铺，王医生叫我去门诊开个入院通知书，就正式住院了。
王大夫又给我听了心脏，他很心烦地对我说：“你心脏怎么这样弱呢？你到那边去照个光，你跟我来一下。”他带我去x光室，跟照光的医生说看看我的心脏是否扩大。我很不安。照光之后，得到的结果是心脏没有扩大，我才放了心。那照光的医生向王院长欣喜地报告了一则简讯：上次经他诊断的那人的肺癌已经得到了确诊，，，
第二天上午大约9点多钟的时候，王大夫把我从病房里叫出去，在手术自愿书上签字，我又庄严又兴奋地写上“同意手术。何明善”。紧接着我从住院部走进隔壁的手术室，解开胸前的衣服，爬上高高的手术台。我的脚手被宽布带稳稳地绑住了，像个倒下的十字架。一切准备就绪，眼前的4，5个人都只能看到他们的一双眼晴，连个男女都分不清楚。我只能以个子的高度判断出我右侧的这一个是王大夫，高大而粗壮的男子汉。
胸口一阵麻醉针的剧痛之后，手术就开始了。我只凭耳朵听，望着天花板装出很放心的样子。王大夫问对面的：“就纵向地切开吧？”“可以。”我清晰地感觉到胸口上的那个地方被划开了，刀子凉溲溲的有些冷，好像看到别人划破了一块豆腐，只微微麻木地痛。当手术刀划到最上部时，产生了一刹那极其剧烈的痛觉，我短促地叫了一声，提出：“上面最后太痛了，那里可能没有麻好！”王医生说声知道了，麻醉针把那儿又扎了一下，这之后就一直很顺利。
只听见王医生不断地“夹！”“夹！”的指令声，我努力地想象着他们在“夹”什么。我这样平直地仰卧着一向是不能坚持多久的，这样胸闷会加倍地难受。我口里老叨念着“好闭闷呀，好闭闷，，，”我请求医生松开我的双手上的绑带，他们很信任我，给松了。我记不太清楚，好像开始还用了白布遮住了我的眼睛，面部，我呻吟着“闭人闭人”，请求把布片拿开，拿开了才好受一点。
大约两个小时的样子，手术做完了。我被扶着坐起来，王大夫把一个沾满血水的铁盘子端过来，说：“你看，这就是从你胸口里割出来的东西！”我把那两块麻将牌一样的肉块捏了一下，硬棒棒的，一层白膜盖着下面紫红色的肌肉。我感觉胸口那儿空落落的明显少了一点东西，但呼吸还是老样子。
我母亲从刚打开的手术室门进来，眼睛通红的，好害怕的样子。她扶着我回到病房。病房里的病友们都纷纷向我报告我母亲在手术室门外怎样怎样的望眼欲穿，怎样的哭泣。
本来事情就该结束了，可我这个人的命运里就是麻烦多。从手术室出来后，我就按照王医生的嘱咐，认真的半躺着不要动。过了两三个小时，旁边叫刘三怀的病人的老婆望着我笑起来了，说我胸口好像女人的乳房，凸得那么尖那么高。我有些不安，这么短的时间里，刀口上面的纱布的确突起得很不寻常。我把汗衫拉开，见纱布上的胶带已经有些松散脱落了。正想叫母亲去请王医生，他就从门外进来了。他走到我跟前，微笑着叫我把衣服解开让他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得跳，他的脸立即紧张了，连声说“糟了糟了！”叫我赶快起来跟他去手术室。
原来是刀口开了。他让我在手术台上躺下，自己迅速穿上白大褂，戴上手套，拿来必要的器具，就动手搞起来。他刚揭掉快要脱落的纱布，鲜血一下喷射出来，把他的白大褂都染红了。血不断涌出，不一会我就在鲜血中沫浴了，背心感觉湿漉漉的。
王医生很慌乱，说皮片都掉了，硬是压不下去的。我却出奇地平静，说你去叫些医生跟你做对手不就好了？他立即跑出去，一会儿又转来了，也没听见他喊人，很显然他也不曾到高坎上面的医生宿舍去。那时没手机，喊人又挺惊吓的。这正是午休时间，一下子是叫不到人的。这一次他是下决心一个人干下去。
我平静地告诉他我这儿没有什么，感觉很好。意思是你不要紧张。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重又逢合了刀口。最后帮着我从血泊中爬起来，用长长的绷带将我的胸腔死捆，一圈又一圈绑个结结实实。这样稳当是稳当了，但呼吸几乎被完全抑制住。我从手术台下来的时候，有点轻飘飘的感觉。王医生扶着我安慰道：“贵人多磨难。”我立即变得自豪起来。母亲又一次为我流了更多的泪。我回到病房时，人们用眼睛向我表达着某种敬意。
两天后，隔壁那个骑车摔成脑震荡的胡，，给我送来了一本文艺期刋，并称赞我真是铁打的，毅力太惊人了；他不接受我的说法：“不痛？那是痛木了！”王大夫总喜欢跟他闲聊，他一定是从人家那里得到我经历的第二次手术的详细情况。实打实讲，我其实挺怕痛的，还是麻醉药性没全过，否则一定出了大事；另外这点痛比起我的胸闷简直不算一回事。
母亲晚上尽是坐在床头守着我。过了两天，我就可以完全自理了。
还有一个人，我不知道该不该介绍给读者。我在医院住下来的第二天，来了一位脸面十分白净丶微胖的女人，三十来岁，箭竹口区，，，尚云霞。算得上二等美女。我是进门第一张床，她是最里边的那一张，这样7，8张床就全住满了。她不愧是，，，她一来就热闹了，她谈了她的家庭，她是独生女，丈夫是上门女婿，当过兵的，在哪家企业里。原来她家是我舅爷叶家坝那大队的。我问她：“叶二春你知道不？”她大笑特笑：“叶二傻子啊，哪个不晓得！”叶二春是我二表叔，当兵，转业在县汽车公司，那时挺不错的。他们小时同班同学。这样我们像老熟人一样亲热起来了。
于是我母亲晚上有时挨在她那床上眯会儿，并帮她干些杂事，她给我冲鸡蛋，借粮票，夸奖话。
有一天，刘三怀出了个对文我做，说：“你是书生，考你一下。听好了～盘中鱼羊鲜又鲜！你对下联。”我朝刘要了一支香烟，不出一分钟就想好了。我笑着说“下联有了。”尚云霞在那边望着我，有点不相信的样子。我说那下联不好说出口，请刘给我笔和纸，写下了，是：“心上女子好又好。”他一看，伸出大拇指，对了！有才！尚云霞也过来了，佩服极了。
她问我谈朋友没有？然后叹息她那不愉快的婚姻，羡慕地说：“你们同学之间相互了解，志同道合，那样的夫妻多好！”嘿！这是什么话？一定是我母亲在那边和她唧唧哇哇瞎扯一团。
紧接着，这尚美女说话越来越逗趣了：“现在许多姑娘用乳罩，我就不喜欢，绑着闷死了。”“我刚参加工作时，还没结婚，我回家第二天来上班，人家就笑话我说～昨夜你那房里保险老鼠又打洞了！没结婚不晓得，结了婚就晓得。”“那《好逑传》你看没？那上面写那一对公子小姐8年中只隔一道布帘睡觉，各睡各的，你说那怎么可能熬得住呢？定是鬼话。不过写那结婚的夜里气儿喘，帐儿摆的，真有味，人看了这个总没醒睏得！”，，，
刘三怀等她不在这儿，悄悄的告诉我，尚原来是这乡里妇女××，老犯作风错误，和他相好的男xx开除公职，尚开除留用，可她上吊差点死了，不是抢救得快。上级对她就宽大处理算了。这才个把月时间的事。这回住院是早产，总乱搞怎么不早产呢？听了这一些，我似乎有点警惕她起来。
医生为了照顾她，让她搬到僻静的单人房间。她搬过去才几小时，又笑眯眯地搬回来，红着脸似乎有点羞涩地望着我说：“一离开这儿人就好烦！这儿热热闹闹多好！”那天正好她老公也在这里，他讽刺道：“你一到这儿病就好了，我晓得你！”说着并奇怪地望了我一眼，我懂这是什么意思。
尚又挨到我们这边来，说她丈夫其实人挺好，就这鬼心思多一点，你莫见怪。嗬，接着他们夫妻大谈特谈昔日恋爱的经历。
有一天她悄悄的叹息一声：“反正我们迟早要分手的，，，”
那天晚上，我母亲回去了。强烈的灯光，加上胸部捆得死紧，我半夜里还毫无睡意。可能12点过了，大家显然都睡着了，那么静。里边忽然传来趿拉着鞋的走路声，我知道是谁。脚步在我床前停下来，尚云霞挑开我的帐子，嘴里说：“我这儿来坐一会。”就脱掉鞋一屁股插在我的脚边坐着，用被单子合盖着我们的下身。我闭着眼装睡，其实心里烦得很。我一动不动，她坐了20来分钟的样子，又慢慢地回到她床铺那边去。
第二天她很晚才起床。我站在门外，跟刘三怀说话，她出门来了，完全是一种陌生的目光望着我。
这天晚饭后，沉闷了一天的她又活跃了，她宣布道：“这整个屋里的男的，就算刘三怀显得年轻！”大家纷纷表示异议，说小何最年轻吧？她说：“当然当然，他皮没破血没出，当然算他。我说的是结了婚的人。”
接着她又不指名地说我母亲身上总有一股浓重的汗臭味，说完哈哈大笑。我母亲如果在场她决不会这么说。
哎，这女人，厉害！
我身体太糟，毫无情欲，人已经不正常了。幸好，否则弄出笑话丢了名声还次之，和尚美女搞床上运动，把手术伤口再次弄开，半夜里怕只有死的份呢！
过了许多年，我甚至怀疑我母亲在这里对我下了毒计呢！可怕。
哎，如果我身体好好了，美女送上门来就欣然接受算了，哈哈。
另外，有个特美的护士，我知道她很是喜欢我，心关我。去年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表示出明显的欣喜，这次我做手术时她已经挺着大肚子，在门诊上班。望见我去厨房打饭，她从高坎上的寝室那边跑下来；因为胸闷我不想吃饭，打2两，她站在我身后关心地对我说：“吃2两？你要多吃！”我离开医院时，她站在门诊室外目送我很久，仿佛有着依依不舍的情怀。我永远怀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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