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33期“变”专题活动。
那个年轻时他拼了命也要逃离的地方,如今他却不惜放弃一切回来了,在昔风四十岁这一年,他回到了故乡。
昔风背着行囊,乘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和几个小时的大巴后,他终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镇子。一下车,镇子上翻天覆地的变化给他记忆中的模样当头一棒,一排排高楼大厦威严耸立,清一色的商铺门头失去了往日的特色,就连那棵曾矗立在镇上几百年的橡树也被抹去了痕迹。昔风被眼前陌生的一切禁锢了双脚,他像个初来乍到的旅客,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旅客的好奇,他有的只是昔日的记忆,那记忆像割不断的脐带,将他与脚下的土地血脉相连。
昔风凭借着记忆找到他离开了二十年的家——这是村子里唯一一家没有翻新的瓦房,生了锈的大门旁蹲坐着一尊石狮子,它一瞬间就唤醒了昔风儿时的记忆。他推开门就看到七十多岁的母亲,她佝偻着腰在一堆并不新鲜的韭菜前笨拙地挑挑拣拣,她的眼睛几近失明,耳朵聋得你必须得趴在她耳边扯着嗓子吼才能让她听到你讲的话。昔风幻想过无数种和母亲见面时的样子,可眼前的母亲令他心如刀绞,她就像一个垂死挣扎的百岁老人。
对于昔风的回来母亲并不意外,仿佛她早知道他会来,仿佛他是她等了很久的朋友。昔风看到母亲稀疏花白的头发,脸上遍布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沟壑,几乎弯成九十度的腰,那无论拿什么东西都颤颤巍巍的手,他才意识到母亲是真的老了,老成了一滩影子。
昔风搬来一个小木墩儿坐在母亲脚下,他抬起头就迎上母亲那满是绽放着褐色斑纹的脸,老年斑在夕阳的照射下美成一朵朵鲜活的花。即使母亲没问一句缘由,对于昔风的回来她心知肚明,但她绝口不提那件事,如同昔风从不曾离开过这个家,他仿佛只是一个放学回家的孩子。
昔风学着母亲的样子,锄地,播种,施肥,园子里的青菜如雨后春笋一般铆足了劲儿生长,这倒给昔风带来莫名的安慰。
“他结婚了。”昔风对着在厨房烧炉子的母亲说,母亲并没有看他。
“我二十岁那年遇见他,敢于为了他与全世界对抗,我们俩不同于其他懦弱的人,我相信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能冲破世俗的桎梏。”昔风看着炉子里欢快跳跃的火焰,火光似记忆里那双迷人的眼睛。
“那一年,他为了我放弃了他富裕的家庭,毅然决然地退了父母给他订的婚事,他牵着我的手,目光坚定且从容,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曾向我提过他的家,那个父母以他为耻的支离破碎的家……”昔风的眼神暗淡下来,他转头看向母亲,她没有说话,他忘了现在的母亲听不见他讲话。
“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父亲的眼神,他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只三条腿的狗,所有人都像在看怪物一样看我,他们说我是一个变态,仿佛我不爱女人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可我不明白,为何爱一定要有固定的性别呢?”昔风想起了他和父母决裂的那天,原来昔日的痛苦在若干年后真的可以云淡风轻地讲出来。
“那天,他的母亲打电话说他父亲病重了,渴望能再见他最后一面。那晚他整夜未合眼,我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睁着眼陪了他一整夜,我明白他内心的痛楚,我不要他为了我酿成终生遗憾。第二天一早,我做了一桌子精美的饭菜,他坐在桌前像个不安的孩子般盯着我,而我不敢看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我怕我要讲的话会说不出口。饭吃到一半时,我终于鼓起了毕生积攒的勇气。”昔风望着在火中化成灰烬的木头凄然一笑。
“你应该回家,见你父亲最后一面,别给彼此留下遗憾。”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能感觉我的心都在颤抖。
我看到他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我,看得我既窘迫又深感痛楚,我将头低下去,试图将藏在眼眶的泪水逼回去。
他没有说话,天知道他犹豫了有多久,最后他默不作声地从屋里拿出一个背包走到我面前,我站起身送他到门口,他转身要走时紧紧抱住了我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很快就回来。”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声音小得几乎被风轻轻一吹就会吹散。
我看着他的背影在我面前越变越小,直至消失,我知道他这一走就是永别了。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他结婚了,那是他父亲的遗愿。
昔风说完后双手抱着膝盖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在他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一个颤抖着却异常温暖的怀抱将他包围。
他耳边听到母亲的声音:无论世界怎么变,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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