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

归路

他把那把名为“思瑜”的剑折了，抛入河中，咕咚两声响，夜重新变得单调起来，月明皎皎，水流滔滔，氤氲着的水汽里欸乃的摇橹声，撑船的老头咕哝着“可惜了”。

他掀开帘子，外面还是漫天飞雪，他看到他一袭青衫，策马踏雪而来，“不冷么？”他想到那个天下第一的剑神李卜一，他也是常年一袭青衫。他摇了摇头，传说李卜一一把“思瑜”从不离身，传说那把“思瑜”是为了纪念上一代剑神邓之瑜，传说李卜一左手用剑。

他下了马，小二接过缰绳，说一声“客官里边儿请。”他便掸了掸雪，进了酒肆。

“朋友一起喝两杯？”他认出那是刚才在门口望他的白衣人，便在他对面坐了，“酒管够么？”“只管敞开了喝。”他给他递了一碗酒，瞥见他用左手接的酒，手上一手的茧。“在下刘雪关，不知阁下怎么称呼？”“姓李，排十八，叫李十八便是。”刘雪关爽朗地笑，“李兄可认识李卜一？”李十八一口喝完碗中酒，摸了摸头，“这江湖谁不知道剑神李卜一？”说完便拿起旁边的酒坛，给刘雪关倒了一碗，又把自己的碗满上，举了碗，“喝酒，喝酒。”门外风呼呼地吹，雪纷纷地下，“天真冷啊！”刘雪关斜睨着李十八，李十八瞥了眼刘雪关放在桌上的剑，拿碗的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没有答话。

归路

雪住了，地上积雪并不厚，两人骑马一前一后在雪上走，白茫茫的大地上一串绵延的马蹄印子。李十八在前面掉转马头，“兄弟跟了我一路可是要讨酒钱？”刘雪关也勒住马，两人面对面看着，风萧萧，一声马嘶。

“三千里外云川三年前有个叫刘雪关的混子，凭着祖传的一点功夫恃强凌弱，后来他在云川街头被另外一群混子打地半死，街上人来人往，所有人都一脸厌恶地看他一眼，然后匆匆离开，那会儿他倒在血泊中，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不断地流逝，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后来一个姑娘救了她，他知道那是铁匠家的女儿，他曾经当街调戏过她，说她如果去当妓女，倒贴钱也没人上。那个时候街上笑成一片。那个时候她盯着她，看到她的眼睛发红，湿润起来，但是她没有哭，她一言不发离开了。她救了他，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带回了家，他半夜醒来，发现她趴在他的床头睡着了，那一盏油灯的火飘摇着。他说要娶她，她说她要嫁给天下第一的剑客，他便提了一把剑出了门，那天她送给他一双她自己纳的鞋，他穿上刚刚好。他就穿着这双鞋天南海北地找一个叫李卜一的家伙，后来他怕把鞋磨烂了，就把那双鞋揣在怀里，换了一双继续找，到现在他找了三年了。”

---

两人下了马，李十八折了一根树枝，“拔剑吧。”刘雪关却把剑丢了，也去折了根树枝，李十八嘴角上扬，“万物一剑，对我来说有剑无剑，差别不大。”“我刘雪关在这种事儿上从不占人便宜。”两人便面对面站了，风又呼呼地吹，雪又纷纷地下。青衫翩翩，白衣如雪。只一招，李十八刺入了刘雪关胸口的树枝一滞，他感觉到了那双鞋，眼睛微微眯缝着，继续发力，树枝穿进胸膛，刘雪关颓然地倒在雪地上，血从他的胸口往外淌，苍茫茫的雪地上一抹惊心的红。李十八在他旁边盘腿坐下，刘雪关怔怔地望着天空，风呼呼地吹，雪纷纷地下。“别人说我给我的剑取名“思瑜”是为了纪念邓之瑜，其实是为那个女孩取的，她叫吴雅瑜，名字好听吧。”刘雪关躺在雪地上嘿嘿地笑，“她是县丞的女儿，我们在元宵的灯会上认识的。后来她说要和我私奔。我不愿她跟着我奔波劳苦，便离开了她，我跟她说等我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就回来去她，后来我被被人叫成了剑神，却没有回去娶她的勇气了。人在江湖，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仇家，我怎么可以连累她？”李十八取下酒囊仰头喝了一口，又把酒囊扔给刘雪关，刘雪关并不喝，他把脸上的雪抹掉，“后来呢？”“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她不断地念我的名字，念着念着，我看到她流出泪来，泪变成血，不断往外淌，她仍然温柔地念着我的名字，‘卜一……卜一……’我就把剑折了，我现在就是要回去娶她。”刘雪关捂着胸口坐了起来，他朝着李十八跪下，头狠狠地磕在雪地上，“收我为徒吧。”李十八便起了身，“剑术不二，剑法万千，但说来说去不过‘快’、‘巧’、‘力’三个字。”说完他便上了马，刘雪关也起了身，跨马而去。天地一声长嘶，那是马鸣。

这一日，老书生酒肆里坐满了人，那个瞎子不再说书，全都在讨论一件事，桃花七邪抓走了县丞的女儿，放出话要李卜一独自去桃花岛找他们。角落里一袭青衫，一袭白衣听了，忽地离了座，小二的酒还没上。

归路

那七人一字排开，中间一人抓着个被堵了嘴的女子，“我让你一个人来桃花岛，但是你多带了一个人来。现在这件事就不好办了。”说着，他旁边一人从后面带出刘雪关。“他们活，我死。”中间的汉子哈哈地笑，“我们找你，一是为名，二是报仇。你自刎的话我们也不好意思说打败了你。不然……”李十八冷笑，“你们还会不好意思？”他也不恼，接着说，“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不然你自断左臂？我们再来大战一场，成王败寇，生死不论。”李十八眉头微皱，“我想知道你们为是怎么知道雅瑜的。”那汉子嘴角微扬，“之前县丞要把她嫁给刺史的儿子，她死活不嫁，说是已有意中人……”李十八不待他继续往下说，以手作剑，手起臂落。那汉子便拍掌，哈哈大笑，说一声“爽快！”，将吴雅瑜扔到一边，七人便绕着李十八围成一个圈。李十八弯腰用右手拾了一根枯枝，“刘雪关看好喽，这一招叫一骑红尘。”刘雪关看到一个影子朝一人飞掠，只眨了一下眼，李十八扔在原地站着，但是那七人已经倒下了一人。“你……你不是左……”“这一招叫白露为霜。”李十八不等他把话说完，刘雪关看到他在那六人之间穿梭，剑身不断击打到他们身上，那六人动作越来越缓慢，“这招叫终不悔！”李十八仿佛变成了一把剑，一往无前，桃花岛上从地上飞起漫天的雪，等到雪落下时，岛上只剩下了三个人。

李卜一单手抱着吴雅瑜，她苦笑着看着他，摸着他的脸，“卜一，你瘦了。”他就这样柔情地看着她，天上地上都是雪，他一袭青衫，她一袭紫衣，她说“我不干净了。”凄然地看着他，他说“没事儿。”她听见她低声地念“卜一……卜一……”声音越来越小，他柔声说“我在。”。他看见她闭了眼，嘴角流出血来。

他拿了刘雪关的剑，一寸一寸刺入胸膛。风呼呼地吹，雪纷纷地下。

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