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儿!今儿吃啥饭?”坡坡把泛黄的白衫子搭在肩上,裸着上身站在风扇下面,汗水顺着脊背流下来。二婶把风扇开大了些,呼呼地风声瞬间响彻房间。
二婶手里一边摘菜,一边骂他:“今儿倒想起你婶,平时有好的咋不见想起你婶!”
坡坡“嘿嘿”一笑,白牙和黝黑的皮肤形成剧烈反差,让人的眼睛几乎无法从他憨厚老实的脸上移开,他说道:“说啥呢嘛,前几天才从县里回来,县里整电线哩,忙得太。”
“整电线?”二婶抬头,浑浊的眼睛破天荒地竟然透出些疑惑的神采,择菜却没有慢下来。
坡坡在后院绕了一圈,摸了个黄瓜脆生生地咬了一口,汁水瞬间冰镇味蕾,热意这才消解一些。他含糊不清地说:“啊,整电线。电线乱嘛,影响市容。”
二婶没说话了。坡坡坐着也无聊,突然感到一阵失落,他又“吭哧吭哧”咬了两口,瞬间觉得无趣,随手扔在一边,挠了挠头,绞尽脑汁想说些有意思的事儿。
他突然想起一件新鲜事,禁不住轻声喊了一句:“啊!婶儿,你知道不,三队那个张娃死咧!”果不其然,二婶猛然抬起头,看着他,择菜的动作也停住了,等着他的下文。
坡坡脸上满是志得意满的表情,笑嘻嘻地仿佛得了什么奖励:“整线的时候,张娃不知道咋,就被电死了。”
说出口突然觉得平平无奇,搜肠刮肚地想再说些有意思的细节,“就是……眼珠子都掉下来了,害怕很。”他生的黑,眼白就尤为醒目,此时也瞪大了,好像要给二婶示范一下似的。
二婶也被吓住了,忙问:“眼珠子都掉下来了?真的假的?人被电了眼珠子还能掉下来?”
“……嗯……真滴嘛!我听人说的!”坡坡补充。
二婶又开始择菜了,一会儿突然把菜放下,粗糙的手抹了抹眼泪:“张娃可怜呀,有妈跟没妈一样,他爸也是可怜人…”声音一高一低,如丧考妣。
坡坡顿时收起笑容,但是喜悦萦绕在心头,让他的脸瞬间变得扭曲极了,皱着眉头说:“谁说不是嘛,张娃可怜……”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想了半天只能不断重复,“可怜…可怜……”
二婶又问:“知道的人多不多?”坡坡想了一下,手里也拿起一把菜帮忙说:“不多吧,就昨天的事。”
二婶点了点头,嘴角浮现些笑容。
坡坡吃完饭,二婶要下地干活,坡坡就跟着去帮忙。
在路上遇见邻家、对门、村长、村支书……二婶都像特务接头一样悄悄传递了这个消息,坡坡扛着锄头站在后面充当信息来源,憨厚的脸上浮着些红,让人一时弄不清楚他们是干活回来还是刚要去。
等走到地里,天都黑透了,两人只好打道回府。
过了几天,这件事已经传遍村子了。张家要给张娃办葬礼。二婶正在吃饭,电视“哇哇哇”地响着,忽然中午有人来敲门。
“谁呀!”二婶一边说着走到门外,邻家站在门口。
“咋咧?”二婶问道。
“哎,三队张娃过事,他爸忙不过来,叫大家都给去帮忙呢。”
二婶回头朝桌上的菜看了一眼,又想起要是不去免不了村里人说闲话,只好应道:“你先去,我把锅洗了就来了!”
二婶在家看了一下午电视,没去帮忙,想着人那么多也认不出来谁来谁没来,晚上的时候懒得做饭,想了半天准备去吃席。
她偷偷摸摸地走到张家,在人流的掩饰下走进院子。刚坐下,突然看到龙轿子抬着棺材刚准备走。她赶紧冲过去跟着一群人走着,悄悄问一个抬轿子的:“哎,我听说张娃眼珠子都给电掉了?”
那人看了她一眼说道:“没有,咋能听街上人胡说呢。”
二婶一下子泄了气,埋怨自己下午怎么没来,不然还能看一下冰棺里眼珠子在没在。二婶愤愤然地好好吃了一顿。
晚上,刚走到自家门前,一个村里人叫她,她看不清是谁,但是她站在门灯下别人倒是看得清她。
“二婶,你今儿咋没去帮忙?”那人问道。
语调无波无澜,二婶偏偏听出了质问之意,连忙回道:“我去了,谁说我没去!你没见我吗?”
“啊,那就是没见,光见坡坡了!”说完便走了。
二婶心虚,怕有人再问她,只好赶紧进门了。
晚上坡坡也回来了,两人坐在里门的灯下说笑。坡坡问她:“婶儿咋没去呀?”
二婶说:“家里忙就没去。”
两人一时无话。二婶想说些什么,让坡坡忘了这件事,愤愤道:“老张也不是啥好东西,他要是个东西,他老婆也不会跟人跑咧。”
坡坡点了一支烟,瞪大了眼睛问道:“不是说是他老婆弄烂事吗?”
二婶不知道更多隐秘,只好缓缓站起来叹了口气:“谁知道哩……”
刚走到门口,心里又憋气,拽了拽灯绳,灯瞬间灭了,斥道:“你一天也是的,好好工作,老关心人家的事,早点睡去吧!”
坡坡的烟头一明一灭,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黑夜又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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