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忽远忽近

作者: 蘼芜 | 来源:发表于2020-09-10 15:19 被阅读0次

            这已经不是黄夷第一次见周之颃了,但总对他印象深刻。

      此前被符蘅带去的一些饭局里,偶尔也会见到周之颃。只有当他在三亚有工程需要接单时他才会来到这里,和朋友们聚在一起。他与符蘅的交情极深,是在老家儋州共同上学时最好的玩伴,而在三亚,大多数朋友也是由符蘅这边介绍认识的。大家都一致认为周之颃是个待人待事都成熟稳重,谦和有礼,且能够推心置腹的好伙伴。他也总是比同龄人静一些,凡事都有所掂量,克制律己,从不会惹是生非。

      这之后的几个星期,周之颃下来三亚工作的次数更加频繁了。那时黄夷并没有添加周之颃的微信,两人的交谈仅是通过这样短暂的见面嘘寒问暖。有一次下班,符蘅载着黄夷在快要回到宿舍的路上,突然大改了方向,对黄夷说:

      “带你去见你最想见的人。”

      黄夷只顾在副驾驶忙着回复部门的微信群消息,并不太在意符蘅所说的话。回过神后才发现她们正去往火车站的方向。到站停点的时候,周之颃突然的出现吓了她一大跳。他单肩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看起来装了许多东西。依然是简单的浅蓝色的牛仔裤与白净的Polo衫搭配。一米八五的个头,身形瘦削。独自一人的时候,眼神犀利严肃,紧闭的薄唇,写满了禁闭的神秘。傍晚7点半,火车站的人群依旧不停地在赶路,偶有几个人的身影在公交站点旁发呆着。初秋的夜晚凉风习习,还可以看见路灯下悬浮在空气里的霜迹。

      “啊,你说我最想见的人是颃哥啊。哈哈。”黄夷对着已经注意到她们的周之颃说道。

      符蘅说半开玩笑地戏笑道:“让颃哥来开车?”

      “不要,不要换啦。”黄夷情绪激动地拉着符蘅的手,脸部火辣辣地泛着红。

      周之颃打开了后座的门。黄夷转过头去:“之颃哥,这次是要在三亚呆多久?”

      “我这次来待两个星期左右,工程那边需要我监督,所以得待久一些。我们先去吃饭好吧?从海口赶过来两个小时,肚子好空。”

      符蘅选的一家湘菜馆。周之颃顺便向小吴打了电话出来一起用餐。符蘅也把一些朋友叫来了。有客房部洗衣房的主管,和平日交道较好的下属们。大家互相认识,而且都有个特点:酒量特别大。在喝酒这件事上,大家都抱有一种热忱,并且愿意在此事上慢悠悠地消磨时光,假使时间充足的话。似乎他们交友的标准就是对方得能喝。看着对方杯酒下肚,烈酒皱眉与呵出酒气时发出的那声长叹就是开心的感觉,犹如儿时的猜拳游戏,愿赌服输的豪情在这种时刻便显得十分洒脱轻松。

      选座位的时候大家都刻意为周之颃与黄夷留出两个邻近的座位,但也许因为害羞的缘故,周之颃还是选择了靠近大老爷们的那一侧去了。晚饭期间大家相谈甚欢,周之颃参与在各种话题里,接应着朋友们的问答,偶尔说了几个冷段子,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女生们也似乎很喜欢这个幽默有度,谦谦有礼的年轻男子。

      黄夷已逐渐习惯这个随意至极的群体。在工作里,他们仍是受管制的那方,有时愤恨不平,有时受挫无奈,最让人开心的,莫过于下班后和朋友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确实,他们都在等待着这种机会,去实现,发挥自己的性格特质。也许一直都在等待着,也许是从早上夺门而出朝着工作点走去的那一刻开始,便不停地在渴望这种肆意的时刻。因为从生活圈子来看,这才是他们所能抓住的实质性的自由,只要与这群人待的时间再长久一些,人生中那些本能在外界或者其它地方所能领略到的见识与阅历,统统都变得不再重要。真正的快乐是无法言状的,它仅是种身心愉悦的感觉,但却稍纵即逝,值得人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一切而奔赴它。一旦避开那些灾难般,犹如上刑场的场所,避免那些在人际之中将会遇见的诋毁,谩骂,责怪,不必要的阿谀奉承等,开着只有这个群体里才能听懂的笑话,说着属于海南方言里的冷幽默,这才显得大家各成一体,成为一种外人无法掺杂进来,也无法理解他们的快乐源泉,一种强有力的黏合剂。

      “其实我懂得这样的生活。拥有优质生活的人们对此却是不屑一顾的。是出入场所的差别吗?是思想阶级的差距吗?是杯酒下肚的方式的区分?是语言思想的不一致吗?是。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快乐的本质是相通的。每一个人都找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仅此而已。虽然狂欢后空虚至极,甚至还有那么点浪费时间的感觉,但,此刻谁在乎呢?”黄夷这样想着。

      这场晚饭之后,大家又开始在计划着他们的快乐。

      依然是去KTV,小吴已经预定好了包厢。出发前有些人在路口道别回去了。因为有人在深夜十一点时必须回到酒店的工作岗位上交接晚班,有的人需要充足的睡眠交替翌日清晨的早班,所以留下的都是休了假的空闲之人。

      符蘅伸手拦下了两辆出租车,先是打发了约9个朋友到包厢去,后来剩下周之颃,小吴,阿姒以及黄夷。黄夷破天荒地拦下了一辆摩托车,说是吹吹风,清爽一些。摩托车是在海南的大街小巷上随处可见的低成本的赚钱工具。大多摩托车旁边会临时改装外加约有1.5宽的车厢间还有一排软皮海绵坐垫,周边四个角都焊着2米长的细铁管,用以固定头顶上方的塑料遮阳板,前方可以看见被卷起的大张彩色塑料布袋,(在临时搭建起的水果打包现场经常看见,铺在地上或者用以遮阳遮雨的布袋)毫无疑问这是用来遮雨的,在烈日骄阳或者阴雨天拉客人的时候,这种摩托车便占了很大的优势。司机是位约莫37岁的女性,三亚本地人,和其它摩托车司机一样,带着安全头盔,防尘的棉布口罩,穿着长袖碎花衬衫,手肘上还穿戴着防晒的棉质手袖,脖颈上也围得严严实实的,但仍能从这全副武装之下看见她那属于在海南气候下长成的瘦小的身板,且每个动作都快速而铿锵有力,看起来应该是为了家庭或者生活吃了很多苦的人。

      “阿姨,您应该从早忙到现在吧?”黄夷坐在车厢那旁,逆着风声大声地打破了沉默。

      摩托车那头,女人也随声回应道“对啊,我都从早到晚忙着拉客!你看我的手袖都没来得及摘下。”浓重的三亚话普通话口音有点滑稽似的,像是口里含了一块烫嘴的芋头,语调一会过高,一会又大幅度地降低。但这并不妨碍黄夷一行人与本地人沟通时所感到的亲切。

      周之颃坐在黄夷外侧说:“阿姨辛苦啦!”

      “诶呀,做什么不辛苦嘞?阿姨你说是不是?”坐在摩托车后尾的小吴随后回应道。大约10分钟的车程,一路上大家都在各种话题里扯,活跃着氛围。黄夷安静了下来,听着听着就又仰起脖子来笑了。听见周之颃的声音在耳边打转着,随后又快速地随着穿堂而过的风消逝去了。左边人行道旁是刷着白色油漆的栏杆,栏杆下是一条平静的河流,与专为散步人群而设有的小栈道。栈道边上设有的昏暗暖色路灯倒映在白色油漆的栏杆上,看不出个什么热闹,反而越衬托着热闹的人群,越显得枯燥孤寂。就像是哪个孩子赌气似的在这油漆上又刷上了一层灰,还有一些鲜艳的,不讲究氛围和谐色彩的光斑。楞得像是刻意,突兀地出现在那似的。人群只自顾自地来来往往。还有一些人群在下面散步,而黑暗静止了的河流仿佛也随着公路上的车子在快速地流淌一样。

      

      他们并不是非要去KTV,只是愿意选择一个包容快乐的场所。

      在进入KTV不久之后,黄夷看着周之颃左耳后挂着的香烟非常好奇,因为从没见过周之颃抽烟的样子。他点好Beyond的歌后坐到她身边,准备伸出手向前去拿摆在面前的水果盘。然后她好奇地问:“你经常抽烟吗?”

      周之颃顿了顿:“很少很少,我也不喜欢抽烟。只是逢场作戏。人家递给你的时候只好接着。”她感到一阵因身体相互靠近时体温的升高,一阵轻微的眩晕感顿时袭上胸口。

      时间进入了高潮。KTV各个包厢里不约而同地传来高低起伏不一致的演唱歌曲。声嘶力竭的,鬼哭狼嚎,用情至深的比比皆是。这期间大家各玩各的,周之颃忽然从摇骰子游戏中退了出来,黄夷看见他走了出去,之后就没见到回来了。

      “也许他回去了?”她想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唱了好几首8090年代的好几首老歌后。这才想起要去趟洗手间。抬起脚越过小吴与符蘅她们玩骰子的座位,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开了门后才见到周之颃,原来他一直在门口外面打电话。外面虽然隔音效果差强人意,但接电话还是听得清的。周之颃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因为不方便说话。随后她转身朝着5米外的洗手间方向走去,正是出去大厅的方向,周之颃见她走得潇洒,还随身背着包,便急忙地摘下手机她:“你要回去了吗?”

      黄夷听见他的声音在后头想起,回头去看了他一眼,指着卫生间的方向,然后笑了。

      周之颃也笑了。轻轻的,眼睛温和地眯起来。总是这样三言两语的对白,让黄夷一直不清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挡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拨不开这层神秘的暧昧面纱。好几次,周之颃都自然而然地选择来到她身边,不是符蘅,而不是阿姒这个玩得开的姐姐,甚至是小吴。虽然他们都是同龄人。但依旧什么也发生。

      “我自然是为这喜欢而深感欣喜的,可好像周之颃的不做不为就只是在默许我的这份内心在汹涌而已,不做更多可能的打扰。更残酷的事是,也许这些只是自我允许的脚本,幻像。是我允许了这份情绪,这些思绪的产生,包括这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我自己一手臆造的事态而已。当中的这些朋友从不会期待结局会朝着怎样的方向而发展,只是我希望能有所发展。我不过是在单相思罢了!而阻止这份感情走向的人还是那个我如此明目张胆暗恋着的人,只要他站在那一动不动,只要他只是在看着我像小丑一样喜怒无常,焦虑地跺着脚,不停徘徊。那么这暗暗自恋就只是水中捞月,一场空而已。”黄夷走得很快,眼神黯淡了下来,嘴角紧闭不语。周边跑过去几个年轻姑娘,化了妆的痕迹浓重,颇有种未成年人对成熟性的效仿的意味。

      在这里的时间过得飞快。人群逐渐散去的时候,他们玩起了猜拳游戏,歌曲任由随机播放着。

      符蘅,周之颃,阿姒和黄夷四人一组,另一组由小吴,琼儿,黄薇薇以及另一个男生林家迅(三人均是符蘅下属)组成。每次开始由两组双方的一对开始,猜输了便淘汰这个人,然后罚一杯啤酒,接着换下一个。结局重点不在每一组剩下多少人,而在于罚酒。不知道那一天是不是运气比较好,好几轮下来黄夷他们这一组赢的几率特别大。

      “我去!一伸手出来就输了。你们赢那么多不口渴吗?”

      小吴输了后,拿起酒杯晃了晃感慨起来,然后大口快速地吞下杯中冰凉的啤酒。其它队员不甘心地卷起衣袖,拿出万分的干劲准备要将战斗进行到底。黄夷站在周之颃与符蘅之间,笑得花枝乱颤。她喝的酒也不少,意识清醒,但神经已经有些被酒精麻痹而逐渐失去力气。脚跟站不住的时候不自主地向两边倒,周之颃知道黄夷已经快到极限了,便扶着她去沙发上坐着。这边回来见阿姒和符蘅在摩挲着手掌,也一副誓死抗战到底的气势。“呸,呸,呸。”见符蘅在左右两只手掌上轮流吐了吐口水。把大家伙们逗得精神愈加抖擞。

      周之颃也退出了比赛,示意他们自己先玩。然后在大众点评上预定了一家宵夜馆子。

      大家伙到那地方的时候已是深夜一点了。但光顾店里的人群爆满,已经没有空余的位置了。来的都是玩到深夜要吃夜宵的年轻人。这家店面算为干净宽敞,白色的灯光使人清醒,可供选择的宵夜多种多样。大家本打算要回去了,但周之颃和小吴却固执地要大家吃完夜宵在回去,他们进去店里与柜台人员沟通协商,并等待某一桌已经用完餐并要准备离开的一伙人。

      黄夷一伙人等在外面。见符蘅摇着头笑了起来:“诶唷,我从来没见过周之颃这样的。”

      大约是10分钟后,他们等到了几个位置。琼儿,黄薇薇与林家迅已经回去了。小吴在门口示意大伙进去。坐下后,他们都点起了粥食,简简单单地吃了一餐。

      很奇怪的,黄夷又再次发觉,周之颃自然而然地来到她身边坐下了。符蘅与小吴在对面坐着,没有说话。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景。他们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耸着双肩。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店面。

      “这家店我以前和客户经常来,他们家的粥食与冷面系列都还不错,很清淡。”小吴说道。

      “我以前也经常来。主要是这家店是24小时的。”随后符蘅说道。

      有位年轻的女服务员端着四碗粥走了过来。粥面上还冒着氤氲热气。符蘅与周之颃点的是海鲜粥,小吴要了一份斑斓面(一种由热带绿色香草植物斑斓叶榨汁,和面而做成的面食),而黄夷点的是皮蛋瘦肉粥。

      黄夷不擅长吃热食。她用白色的陶瓷勺子在粥面的边缘刮着,试着让热粥快速凉却下来。周之颃用筷子把碗里的虾仁夹到了黄夷的碗里。三人惊愕地抬起头望着他。周之颃镇定地笑着,左手撑在桌上,身体一半的力气也抵在了这桌角边。他看着黄夷说道:“你吃,其实我不太喜欢吃虾。”随后连续地把粥里的虾仁夹了过来。符蘅和小吴在对面看着黄夷笑了,笑意里藏着某种溺爱,默许或者是默契。黄夷想起小时候,当她看见朋友拥有了梦寐以求的东西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笑的。

      黄夷默默地吃着。虾仁在嚼动时,有种淡淡的甜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他只是顺便吧。”她这么想着。

      一米六七的个子坐着的时候,她还是矮了周之颃一截。

      随后她安安静静地先把碗里的皮蛋挑出来吃了,再慢慢地进食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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