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老母牛

我家的老母牛有着一双弯弯的漂亮的尖角，像一对完美的对称着的弯刀。它常年拉车的脖子被重物磨出一层厚厚的老茧，摸上去疙疙瘩瘩着像是粗糙的老树皮。它有两只可以自在拍打的大耳朵，像自配的两把扇子可以随时随意拍打着靠前的蚊虫苍蝇。它宽阔平整的鼻头上有两个深凹的鼻孔，鼻孔内侧穿起麻绳绕到脖子上。它经常向上卷起舌头去舔着鼻头和鼻孔，被舌头打理着的鼻头乌黑发亮，光滑得可以印出人影来。小水牛在1岁多的时候就要在鼻孔上穿麻绳了。先把它用绳子绑稳在一颗树下，用一头削尖的大拇指粗的竹筒，一人仰起它的头，一人用力狠狠的把竹筒穿进鼻孔内侧，小水牛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拼命挣扎着。一个星期后待孔洞成型在把竹筒取下来，再把麻绳系上就算完上了。刚穿上竹筒的小水牛很不习惯，鲜血从鼻孔流了出来。小水牛经常摇晃着脑袋用舌头想把鼻孔里竹筒给舔掉，不过仅仅能舔去鼻孔流出来的血。虽然看起来很痛，不过这就是它们的命，它们一辈子要在鼻孔里系着麻绳。这才算是一头合格干苦力的水牛。

老母牛背部毛发稀少，全身裹住一层黑溜溜厚实的皮，像批着一件黑色的皮大衣。它的一条清晰的脊骨竖躺在背上，从脖子处一直延伸到背后的尾巴。尾巴末端长着一簇灰黑的毛发像扎起的小辫子。它边低头吃着草边拍打着它的尾巴。小时候跟姐姐坐在它的背上，靠后面的我常常被它尾巴拍打到身上很痛很痛。后来母牛生了个小牛，放牛时姐姐骑着老母牛，我骑着小牛跟在后面，一前一后着。小牛好动刚开始不太乐意别人骑它。小牛喜欢蹦跳着它小巧的身体，没有一点技术很容易掉下来。不过它的肩上却有着厚实的毛发，可以用手紧紧抓住它的毛发，两脚稳稳缠住它的小肚子。时间长了它也就不再闹腾了。有时候我还特意驱赶着它仰起四蹄呱哒呱哒飞奔起来。我紧握着绳子就像骑着一头小马奔跑般自在，也从来没有掉下来。老母牛有着宽实高大的后背，一个人可以在它背上自在的或躺着或斜坐着从不会掉下来。有时困了还可以趴在它背上睡觉，像是睡在一张行走着的床。由于它身体高大要想骑它需要在它低头吃草时踩着它的角向上爬，它从不介意我们骑上它的背后。有时它还会配合着我们抬起正在低头吃草的头把我们往它背上送去。等我们坐稳后它又开始低下头来继续吃着草。

姐姐很会放牛，哪里的青草鲜美肥嫩她就领着牛去哪里吃，把牛养得肥肥胖胖的。我们村远处山岭脚下有一片长着茂盛水草的泥田。泥田里的水草就像全身喝饱油水般嫩嫩油油的。翠绿绿的水草嫩得就像一碰就会断。姐姐把老母牛赶下水田，它大口大口吃着满眼翠绿的水草。它那粗重的四肢深深的淹在了水田的泥地里，像搁浅了的一只小船缓缓的移步着。它尾巴末端一截浸泡在泥地里。它一边吃着草一边甩动着尾巴连同污泥一起拍打在了姐姐的背上，姐姐后背粘满了污泥。姐姐和老母牛不在意这些只是尽性的吃着草。待老母牛吃饱后姐姐满意的把老母牛赶出泥田。老母牛撑起它那圆滚滚的肚皮吃力的爬出泥田。它抖了抖满是污泥的四肢。用舌头舔了舔四蹄，晃晃头拍拍双耳后心满意足的往家里走去。我骑着小牛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西边的太阳照在我们身上，笼罩着一层安详足实的光辉。

姐姐到外地上学后，老母牛就交到我的手里，弟弟骑着原先的小牛。大热天我们几个村里的小伙伴结伴去放牛。我们赶着牛径直来到河边。水牛被我们合伙一个不拉的赶入了河里。待水牛老实的扎堆泡在上游浅些的水里。我们跑到了下游深些地方游水。在水里打水仗，比试着看谁的潜水功夫厉害。或者在高高的岸上越身往下跳，抱住腿来一个剧烈的炸弹，水面被炸开了花。或者来个蛙式的，两手并住向前伸直，用力一跃全身就钻进了水里。不远的地方慢慢浮起脑袋，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笑嘻嘻着得意的展示在小伙伴面前。我们游着游着却忘记了时间，一个小伙伴叫到，快看，牛要爬上岸去了。我们让一个人去把牛重新赶下了河里，可怜的水牛草没吃上一口就一直陪着我们泡在了水里。待我们游得尽性后水牛才被允许上来。我们心满意足的坐在水牛被水泡得湿漉漉却干净发亮的背上任凭它去寻草吃。不多久太阳就快下了山，可没吃上几口草的水牛两边的肚子却是干瘪着的，我们就这样回去会被骂的。一个伙伴机灵的使坏到，等太阳下山没什么人我们赶牛去吃庄稼。我们都同意了，待太阳下山，我们就把牛赶到了一处茂盛的田地里。水牛狠狠的大口的吃着庄稼。我们生怕被人发现催促着牛吃快些吃大口些。水牛像是领会了我们的心思毫不客气的大口大口啃了起来。待吃得差不多了我们把牛赶出了庄稼，骑在它们背上慢悠悠的往家里赶。夜色下远处村里零星点起了灯火。路边的夜虫声远远近近的或高歌或低鸣一片热闹非凡。只是我心里仍是有点害怕着要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小伙伴们统一了意见，不许谁说漏嘴，谁要是说漏了嘴下次游水没他的份。一路上也没人发现我们才安安心心的回了家。过几天，听说那家庄稼地的人蹲地里叫骂着，哪个杀千刀的，不好好放牛，庄稼被糟蹋成什么样了，让我知道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我们仍旧赶着牛去游水，偶尔还打起了庄稼的主意。

我家的老母牛很通人性。我可以随意抱着它的双角使劲摇晃它也从不会生气。碰到我脾气不好拿着鞭子要去抽它，它只是慌忙的躲开。它远远的站在一处，抬起头盯着我生怕我再过来。老母牛却很好斗，村上高大的公牛都怕着它。它亮起那弯弯的尖角追着几头公牛满地奔跑。一次它架着牛车对面走过的一头牛仅仅挑逗着看了一眼，老母牛一步留神架着牛车自冲了过去，仅一个回合那牛就甘拜下风，灰溜溜的走开了。村里人都说，你家那牛也太凶了，公牛都怕它，牛王似的。他们远远看到我家老母牛老老实实的牵起自家的牛绕道走开了。

我也不知道我家老母牛为何称王称霸。或许牛也像人一样为了争口气吧。但是它对它的小牛却爱护有加。小牛在它边上淘气的转来转去磨磨蹭蹭着，老母牛只是把角凑上去轻轻的把小牛推开。像是对小牛说，别闹了，安静点。

小牛在2岁多就死掉了，听大人说是得了脑膜炎。小牛无力的趴在地上，嘴里吐着白泡。老母牛一直守在它身边，嘴里发出低唤声，依依不舍着。待小牛断了气，爸爸和村里人把小牛抬上车运走了。车开动后老母牛奔跑着跟在车的后面。一直跟了很远，直到再也追不上车，我们才把老母牛牵了回来。我看到它眼里挂着泪水，依依不舍着。是的，我没有看错是真真切切牛的眼泪。我摸了摸它的头，我心里难受得也快要掉下泪来。回来时我跟爸爸说，爸爸我们家的牛流泪了。爸爸说，是呀，它很通人性。你还没出生老母牛就来了我们家。刚来时它仅仅是2岁半的小水牛，这么多年它担负起我们家的耙田拉车的一切重活。兢兢业业着，它撑起了我们这个家呀。我对爸爸说，爸，如果哪天我们家老母牛老得干不了活了我们家给它养老送终，不要把它买给牛販子，好吗？爸爸说，好吧，我们给它养老送终吧。它吃了一辈子的苦，就像你爷爷一样，从小做着苦力，无怨无悔。

老母牛是吃了很多苦，不然它脖子上就不会结成一层厚厚的老茧了。它任劳任怨，不求回报。或者说这仅仅是它本该有的牲口的命也罢。不需感叹赞美。但是我想说人也需要有一颗感恩的心，万物皆有灵性，更何况一个人。

记得一次下雨天，老母牛拉着一车重重的稻杆艰难的缓慢的行驶在满是淤泥的小路上。走着走着车轮就陷入了一个水坑里动弹不得。爸爸挥舞着牛鞭连同雨水鞭打在它后背上催促着老母牛。老母牛挣扎着有力的四肢向前拉，它背上冒着热气，车轮仍旧一动不动着。爸爸走到前头使劲拉住牛绳，牛绳一端的老母牛竖长着脖子，它鼓起一双大大的眼睛使尽浑身力气。它后肢拼命向前使力，两前肢趴跪在地上，它用它那不服输的身躯和倔强的四肢死死的往前拉。就这样车轮终于爬上了水坑，地面上留下了老母牛那一片狼藉的深深的蹄印。多么让人叹服的耐力呀。

后来我去了县城上高中，很久才回来一次。最后一次回家就再也见不到我们家的老母牛了。我向爸爸问到。爸爸说，我们家老母牛太老了，它老得掉了两颗牙齿，它吃不了草了，每天只喂些米糠给它吃。它身体渐渐消瘦了它也干不了活了。前段时间牛販子来村里收购老牛，几家的老水牛都买给了牛販子，我们家的老母牛也一同买掉了。这是它们的命吧，它们活着干活，老后当肉吃了。可我心里难受了好一段时间。我知道没听说过给牛养老送终的，我只希望牛販子们在宰杀它时能够痛快些吧。想着想着我竞不由自主的掉下了眼泪。

没人会记得你，可我会一直记着，所以给你写了篇文章。不为别的，就为了那曾经流过的岁月和你那惊人的耐力。万事万物皆有灵性。感谢你留给我一个难忘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