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家族中排行老二,上有一哥哥,是大爷,下有一弟弟,是三爷。
我每次进城,站在村口站台等候班车,视线前方有一片树林,背后就是爷爷家,坐落在山坡上。
屋前,有一片菜地,一池塘。平日里,去爷爷家,如果留下来吃饭,爷爷总会去菜地里拔几个菜,或是大萝卜,或是包心菜,或是大白菜。菜地里的辣椒和丝瓜每年都长得特别好,有时候,吃完饭,我都要带很多菜回家,因为我家里的菜地收成不好,我家无时不刻不受着爷爷奶奶的惦念。池塘里放着很多鱼,草鱼、鲤鱼、鲫鱼居多,养鱼割草是爷爷平日里的事,对于割草的日常工作,都需花上爷爷大半天的时间,他每回都很早就出门,临近中午才归来,然后把新鲜嫩草丢到池塘水面上,草一到,鱼儿都浮上水面,平静水面水波荡漾,这时候,看着鱼儿吃食,爷爷总会从口袋里掏出他的旱烟袋,用裁碎成长方形的纸片卷一根,用火柴点上,满足地吸上一口,腾云吐雾间,草被鱼儿吃得一片狼藉,只剩下些许粗长嫩草枝漂浮,片刻后,水面又恢复平静,爷爷才会回家。
屋左面,一果树林里有两棵栗子树。在爷爷的照看下,我和堂兄弟会爬到树上去,为的是看栗子结果了没有。到了结果时节,我第一个爬到树梢,爷爷站在树下土坡上还不时喊着:“家伙呀!慢点!”,他那浑厚声音在栗子面前,我听着模糊却只清楚看见包裹着一层绿刺的栗子。我摇晃着树枝,还借助枝干敲打成熟栗子,爷爷招呼着堂兄弟,把他们拉到屋檐边,这样可以避免栗子掉到头上,这痛感勉强能承受,可刺入脑壳皮内的倒刺却不容易拔出来。
如是从城里放学回家,我抽空也会去爷爷家看一看,随着我年长,爷爷也逐渐苍老,前些年还好,头发变白,倒也不稀疏。后些年,我回家的频率变得少了,偶尔回一次家见到爷爷,他的牙齿掉了不少,只剩一个大门牙。这对吃饭来说特别不方便,他又爱喝酒,是少不了吃块肉的。少了些牙齿,咬起肉来特别费劲,这连饭量都减少了。当亲人夹菜给他的时候,他总会说:“够了!够了!我自己来!”。看着这一幕,我心里不免会感觉心酸,一面是想照顾爷爷,一面又感觉他憨厚执拗的尊严未免受了点伤害。毕竟,爷爷在年轻的时候,也有过他蓬勃一面。
那时候,爷爷干着卖鱼苗的行当。他从家里挑着担子步行到几十公里外的地方,那里有优质鱼苗,以合理价格买好一担子鱼苗后,又沿着原路返回家里。这一路上,就是爷爷谋生的工作,他需要把鱼苗卖给过往村庄里的人换取补贴家用的钱。讨生活,就是这样一年又一年重复着的卖鱼苗。无论天气如何,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情,走到哪里就算哪里,天黑了就找个地方歇脚过夜,天亮了又继续出发。
有一回,爷爷路过一个山岗的时候,听到山坳树林深处发出一阵阵叫喊声,凭着多年行脚的经验,爷爷暂时隐藏在树丛里,等声响平息之后,爷爷在继续往前走,结果看到地上一趟热血,殷红一片洒在砂石与碎草上。“杀人了!”爷爷说这种抢劫的事情是常有的,这年头的乡野间还很蛮荒。但是,日子就这样熬过来了,无论遇见什么事,生活还是这样照旧,久了也见怪不怪了,爷爷说:“只有自己多注意!没有其他方式谋生嘛!”,说完,他看着我递给我一支烟。
“你呢!女朋友怎么样了?”遇到这情况,我总是笑笑推辞说道:“会有的!”
“早点成家,早些立业呢!”爷爷眯着眼睛笑笑,“我们都还准备抱娃娃呀!”,在他咳嗽间,我的思绪便开始神游,一面点头应付着爷爷,一面看着远处的稻田。阳光洒满我和爷爷身上,爷孙之间在水泥坪里晒太阳的记忆,我还时常念起。
有时,爷爷看着他大哥矗立在门前,也会念念两句。“这人呀!命还真苦!”,他对大哥之所以如此,全因为儿子待他不好。这是我所能看见的,大爷的勤劳是全村人都知道的,很少看见他闲下来的时候,家里的一切事物他都操办着,在村里人还未起床的时候,大爷就出门去农活了,从地里忙活完回家后,又在家帮忙着家庭事物,而随着腿脚越来越不方便后,大爷也没有得到应有照顾,有一回他生病,我去他家里慰问,只见他躺在床铺上呻吟,杂乱床铺上,连被子都没有盖好。问他家人怎么回事,“他就这样,不愿意被照顾!我们拿他也没有办法!”,听到这话,我心里若有所思。大爷和我聊天,每次都笑嘻嘻的,在他眼神中我似乎却能看到懂不得的哀愁。爷爷的那命真苦,印象深刻。
爷爷的小弟,三爷,他们两人之间也有些纠葛。年轻时候,爷爷为了替家里着想,放弃了进入矿长的机会,留在家里务农,机会让给弟弟,三爷因此而平步高升,至今还带活了门下一家族人。节假时期,爷爷和三爷也不免会碰面,多的话没有,彼此之间剩下的唯有沉默。但爷爷还是会笑着问候:“都可好?”,他的意思是三爷家族里人都好不好,毕竟常留在乡下的爷爷和城里的三爷来往少了,在乡下生活惯了,习性和城里人也不一样。旧日的情感联系或浓或淡,只有爷爷们心里清楚。
如今,爷爷年事也已高,今年九十岁了。我回家,能和他沟通的就是待在身旁,静静感受他,听着他的呼吸气息,偶尔我会说句话,他看电视的时候,我帮忙着调一频道,问他最近看啥电视,有时候,递给他一根烟,他却总推辞着:“我这还有呢!”有时候,我拿着他的拐棍,上面雕刻着一个龙头,仔细瞅着之间,还能听到爷爷问道:“在外干啥呢?好不?”
回家呆着的日期总是有限,离家前,我背着包,做了几个菜,我和爷爷单独喝了几杯,在碰杯之间,爷爷轻声道:“努力呀!”
爷爷,他就是这么个人。叮咛与嘱托如同风中一首歌,答案却是在路上。而我亦如他,像于风里坚韧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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