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孝文帝本纪（五）
公元前166年冬天，匈奴老上单于亲率14万军兵攻占汉朝的朝那要塞、萧关和彭阳，杀掉北地郡都尉孙昂，放火烧毁中宫，前锋直抵岐州雍城和甘泉，距离长安仅仅200余里。文帝急忙选派三名将军进驻陇西、北地和上郡，中尉周舍出任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任车骑将军，驻扎渭北，集结战车一千多辆，骑兵十万。
文帝亲自慰问军队，犒赏并部署三军，鼓励将士们保家卫国。文帝想要亲自迎击匈奴，群臣全都劝阻。最后皇太后坚决阻拦，文帝这才取消亲征计划。文帝任命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内史，栾布为将军，率兵反击匈奴，匈奴这才撤走。
这年春天，文帝说：“朕我掌握了向上天宗庙奉献牺牲财物的权利，算起来已经有十四年的时间了。这时间确实不短了，但我以不敏不明的资质长久抚临天下，心中时常感觉惭愧。现在应当增加祭祀场所，多为百姓祈福。古代的先王恩惠远播却不求回报，向山川祈祷时却不为自己祈福。他们尊贤抑戚，先民后己，真是明白之极。我听说祭祀的官员们现在祈祷时，都只为我祈福，不为百姓，朕我感觉很是羞愧。我本来就德行不够，却独自享用祝福，唯独没有百姓，这其实是在折损我的德行。我现在就下诏，以后祈祷不许再专门为我祈福。”
这时候，北平侯张苍出任丞相，他主持新修订了律历。鲁国人公孙臣上书说，根据历代王朝五德相传的学说，现在应当崇尚土德，要马上修改阳朔和服色制度等，文帝把这件事情交给丞相研究。张苍认为应当是水德，所以把每年的冬十月作为首月，崇尚黑色，公孙臣说得不对，建议文帝不要采纳。
公元前165年，有人报告在成纪县出现了黄龙，文帝又召来公孙臣，任命他为博士，让他重新解释当今应为土德的道理。文帝下诏说：“神龙出现在成纪县，却没有伤害到百姓，预计今年又会五谷丰登，我要亲自到郊外祭祀上天和诸神。礼官们再研究下这件事情，不要担心给我添麻烦。”
主管大臣和礼官们都说：“古代天子每年夏天都要亲自到郊外祭祀上天，所以才叫做‘郊祭’。”于是文帝就来到雍城郊外祭祀五帝。
赵国人新垣平说自己善于望云气知凶吉，主动要求进见文帝，劝说文帝在渭城建立五帝庙，并说这样能使周朝的传国宝鼎再次出现，同时还会有奇异的美玉现身。
公元前164年，文帝亲自到渭阳五帝庙郊祭，仍然在夏天祭祀，崇尚红色。公元前163年，文帝真的得到一个玉杯，上面刻有“人主延寿”四个字，于是下诏更改元年，命令天下百姓饮酒庆贺。在这年中，新垣平造假的事件被人揭露，受到欺骗的文帝很生气，下诏把新垣平夷灭三族。
公元前162年，文帝说：“朕我做事不明白，德行不能远播，所以才让辖域外的国家不能安定下来。四荒之外都不安其生，封土之内百姓勤劳得不到休息，这两者的过错，都是因为朕我德行浅薄不能远达。这些年来，匈奴多次侵犯我大汉边境，杀害我国吏民，边臣兵吏又不能抗敌以实现我的愿望，这更折损了我的德行。这样下去只能积怨更深，仇恨相争，刀兵不断，中外各国怎能安宁呢？我每天早起晚睡，操劳国事，为万民忧虑，惶惶不可终日，没有一天不在惦记着这些事情。经过我军反击，单于终于又回到友好相处的道路上了。从今年重新开始，继续维持和匈奴和亲的既定方针。”
文帝想的是和平，但匈奴人想的却是现实利益。公元前159年冬天，匈奴派三万人进攻上郡，派三万人进攻云中。文帝任命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驻扎在飞狐；原楚国丞相苏意为将军，驻扎句注；将军张武屯驻北地；河内郡守周亚夫任将军，驻扎细柳；宗正刘礼任将军，驻扎霸上；祝兹侯徐悍驻扎棘门，防备匈奴进犯。几个月后，匈奴看占不到什么便宜，只好撤军。
这一年天下干旱，接着发生了蝗灾。文帝制定了救灾措施：命令诸侯当年不再向朝廷进贡，解除民众开发山林湖泊的禁令，减少宫中的各种服饰、车驾和狗马，裁减朝廷官吏人数，打开粮仓救济贫苦百性，允许民间买卖爵位。
文帝从代地来到长安，在位共二十三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没有一点增加，只要对百姓不利的事情，全部让利于民。他有次想让人修建露台，就召来工匠计算，大约需要一百两黄金。他马上说道：“这一百两金子是中等百姓十多家的全部家产。我既然已经奉接了先帝的宫室，经常感觉心中有愧，还要建什么露台！”
文帝平时只穿粗厚的丝织衣服，对最宠爱的慎夫人，也不准许她穿拖地的长裙，帏帐不准绣彩色花纹，以此来表示俭朴，为天下人做出榜样。文帝规定，他的陵墓霸陵一律使用瓦器，不准用金银铜锡等金属做装饰，不允许把坟墓修建得过于高大，平时做事务必节省，不允许骚扰百性。
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文帝把尉佗的兄弟们召来，以德报怨，加封他们官职，尉佗很快取消了帝号，向汉朝称臣。汉朝对匈奴采取和亲政策，但匈奴却屡次背约入侵劫掠，文帝只是命令边塞加强戒备防守，并不发兵进攻匈奴境内，怕兴刀兵会给百姓带来负担。
吴王刘濞经常假称有病不来朝见，文帝却反而赏赐给他木几和手杖，以表示关怀他年事已高，可以免掉进京朝觐之礼。群臣中的人像袁盎等人，进言说事时直率尖锐，文帝总能宽容采纳。大臣中像张武等人接受别人贿赂后被揭发，文帝从皇宫仓库中拿出金钱赏赐，让他们内心感觉羞愧。文帝一生致力于用恩德感化臣民，他在任时天下富足，礼义兴盛。
公元前157年六月己亥日，汉文帝刘恒在未央宫中去世。他立下遗诏说：“朕我听说天下万物生长，没有不死的道理。生老病死是世间常理，有什么值得悲哀呢！世界上的人们都想长生不老，不愿意真实面对死亡，死后还要厚葬，有些甚至为此倾家荡产，我认为这种做法很不可取。何况我这一生没有什么德行，没能给百姓什么好处，还要让人们服丧哭吊，让天下百姓为我悲哀，这只能折损我的德行。我有幸能够保护社稷宗庙，至今已经二十多年，这靠的全都是天地神灵和社稷福气，才使得国内安宁。我不聪不敏，经常检讨自己的过失，害怕让先帝的美德蒙羞，时间越长久，越是担心不能善始善终。我现在就诏令全国官吏和百姓，哭祭三天后就可以脱下丧服，不要禁止娶妻、嫁女、祭祀、饮酒、吃肉。凡是参加丧事哭祭的人，都不必赤脚。废除一切繁文缛节，丧事一切从简办理，不要拘泥于那些老规矩。我的霸陵周围山水要保留其原来样子，不要有所改变。后宫夫人以下的人直到少使，全都放他们返回娘家。”
文帝去世后，朝廷任命中尉周亚夫为车骑将军，典属国徐悍为将屯将军，郎中令张武为复土将军。征调京城附近各县现役士卒一万六千人，又征调内史所统辖的京城士卒一万五千人，去做安葬挖土、填土等工作，这些全部归将军张武统领。
乙巳日，文帝安葬在霸陵，群臣一再叩首，奉上谥号，尊称为孝文皇帝。
丁未日，太子刘启在高庙继承皇位。承袭帝号为皇帝。
太史公曰：孔子曾经说过：“治理国家最少要经过三十年才能实现仁政。能人治理国家经一百年后，就能去除残暴、免除刑杀。”这话真的是千真万确啊！汉朝建立后，到汉文帝时四十多年，德政达到了鼎盛程度。文帝开始着手更改历法、服色和禅让。正是因为他的谦虚，这些事情一直没有完成，这难道不就是前古少有的仁政吗？
太史公有诗赞曰：
孝文在代，兆遇大横。宋昌建册，绛侯奉迎。南面而让，天下归诚。务农先籍，布德偃兵。除帑削谤，政简刑清。綈衣率俗，露台罢营。法宽张武，狱恤缇萦。霸陵如故，千年颂声。
黄其军
作于2020年1月13日（古历己亥年十二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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