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寿在近现代美术史上有着特殊的地位,他是一位坚持传统本位的艺术家。他的创作始终根植于传统艺术之中,坚持中国绘画的基本规范和原则,从传统自身谋求发展与创新,强调绘画的民族性以及对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理解。
“中西距离说”是潘天寿捍卫中国绘画自身语言体系的著名观点,不仅影响了他的创作,也成为他在中国画教学中一贯秉持的原则。现在,在潘天寿作品市场火热的情况下回顾其这一理论的形成与实践,可对当下的创作有所启发,也可令大众更加冷静客观地看待市场的审美趣味。
潘天寿的“中西距离说”
认为“世界绘画可分为东西两大体系”,它们各有自己的最高成就,“就如两大高峰对峙于欧亚两大陆之间,使全世界仰之弥高”,而中国绘画就是矗立于亚洲大陆的最高峰,是“东方绘画成就的最高成就”。
潘天寿 《丰收图》
他的这种民族自信心与当时许多人的“中不如西”的自卑心态完全不同。潘天寿在深入研究中国传统艺术的基础上,认为中国画是具有独特成就的艺术,要发展中国画,必须“中西绘画,要拉开距离”。
他向来不赞成中国画“西化”的道路,他说:
中国绘画应该有中国独特的民族风格,中国绘画如果画得同西洋绘画差不多,实无异于中国绘画的自我取消。
在潘天寿看来,拒绝不适于自己需要的成分,绝不是一种无理的保守;漫无原则地随便吸收,绝不是一种有理的进取。
艺术不等于科学,艺术也不等于自然,如果将中国画的振兴完全寄托在引进西方写实主义上,中国画独立的文化内涵与审美情趣便会被消解。就会如潘天寿所言,如果东西两大系统之间随便“融合”,“非但不能增加两峰的高度与阔度,反而可能减去自己的高阔,将两峰拉平,失去各自的独特风格”。当年的“保守”言论,在今天看来不啻是一种先见之明。
《鹫石图》
近一个世纪的中国美术教育就是太注重吸收外来文化,从初期的借鉴日本、欧美,到解放后的“全盘苏化”,中国民族艺术传统被挤迫得几乎无处存身。早期的中国美术院校几乎就是西画学校。
民族虚无主义思想一度在中国画领域盛行,这与写实教育体系以西方“科学的写实方法”改造中国画教学不无关系。
正是在传统的根基上,潘天寿以奇险的造境,创造了沉雄博大的艺术,表现了传统花鸟画从未有过的力度与生机,成为齐白石之后从古典向现代转型的中国画大师。他以成功的艺术实践为他的理论作了最佳注脚。
《江山如此多娇》
临摹:中国画的“绘画语言”
在中国画教学实践中,潘天寿以临摹画谱的传统方法为入门途径。
中国绘画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绘画语汇与程式”。所以,学习中国画必然绕不开对“传统图式”的学习,然后才能进入面对自然的写生阶段。
潘天寿《梦游黄山图》
明清以后,临摹从学习的手段转变为目的,临摹就成了因袭模仿的代名词,这导致了20世纪对临摹的激烈批评,徐悲鸿的态度尤其坚决。
这一批判是应该的,但将学习手段的临摹与创作中的模仿混为一谈,不分青红皂白地取消临摹则是因噎废食,丢掉了临摹“师人”的功用,封死了一条通向艺术殿堂的重要道路。
潘天寿 《春花图》
在写生是科学、进步的这一观点盛行的美术院校,潘天寿不苟时流,坚持认为:
学习研究中国画,第一步应该临摹,深入进去了,再结合写生,发展创新,这是一条线。学习离不开旧的东西,有旧才有新,“温故而知新”,是有道理的。
潘天寿 《美女峰图》
潘天寿还从写生、临摹、创作的角度对比中西艺术的异同:
吾国唐宋以后绘画,先临仿,次创作,创作中,间以写生。西方绘画,先写生,次创作,创作中,间以临摹。临仿,即所谓师古人之迹以资笔墨之妙是也。写生,即所谓师造化以资形色之似是也。创作,则陶熔“师古人,亦造化”二者,再出诸作家之心源,非临仿,亦非写生也。其研习之过程,不论中西,可谓全相同而不向背,惟先后轻重间,略有参差出之耳。
潘天寿 《云台东望图》
潘天寿自己就是由临摹《芥子园画谱》而进入中国画学习的。他对传统下了很大的功夫,博采众家,对马远、夏圭、戴进、沈周、八大、吴昌硕等人,都有深入的研究与吸收,并熔于一炉,形成自己独特的、奇崛雄强的艺术个性。从自己的学习中,他体会到“师人”的重要性。因此,在教学中,他坚持从临摹《芥子园画谱》入手,反对以西方的素描写生取代中国画的造型基础训练方法。
笔墨自信
笔墨并不是单纯地指中国画较为特殊的作画工具——毛笔与墨的合称,其含义极其丰富。除了指工具,它还是中国画用笔用墨技法的简称;是中国画画风的代称;是中国画的评价标准之一,有无笔墨是中国画优劣的重要标志,它还是中国画家重要的艺术修养之一。
潘天寿 《蛙石图》
笔墨堪称传统中国画语言系统的核心,其高度完满的程式化恰是现代中国画家难以突破之处。既能深入古人笔墨的堂奥,又能跳出程式魔圈的艺术家需要有非凡的功力与勇气。
徐悲鸿看到明清笔墨至上主义的流弊导致艺术与现实的疏离,大量玩弄笔墨技巧的毫无生气之作充斥画坛,文人画家不重视真实山川的描绘,却一味“以笔墨寄其气韵,放其逸响”,所以,他希望能够用中国的笔墨逼真地再现对象,让笔墨服从于写实的造型需要。
潘天寿《鸟石图》
但中国画的笔墨不应该成为制造形象的手段乃至写实造型的仆从。它本身就是一种情感表达的艺术符号,曾经随着文人画的兴起而从造型、意境的附庸变为具有独立审美价值的绘画词语,如折钗股、屋漏痕、绵里针、锥画沙、马蹄点、泥里拔钉等等。而形似的追求逐渐消解了笔墨自身的情致与神韵。
潘天寿 《秋酣南国图》
当代中国画家面临的时代课题是如何挖掘与利用传统文化资源,如何理解与把握传统艺术精神,如何拓展水墨语言的表现力,丰富中国画的精神内涵。潘天寿的“中西距离说”将给他们以重要的文化启迪。
潘天寿说:“一民族之艺术,即为一民族精神之结晶。”其“中西距离说”正是他强烈的文化自信的体现,他从精神的高度把握中西艺术的分野,而不仅仅停留在技法层面。
当代中国画的创新与发展,亦需立足于高度的文化自觉与深广的人文关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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