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穿着绯边围裙的打饭阿姨的脸上都看得出来的鄙夷目光下,恬恬接受了她并不无辜这真假难辨事实。
指甲油的味道像下雨一样布满了教室,一排用口红排列成的长方形中间打开一条细缝,用手轻轻衔起,就能让带着像大米表面那层白霜似的嘴唇焕发出娇艳欲滴的颜色。
雨水越来越少,天空与大地之间的部分像被抽了真空,渺小原始的物质形态不停地从人身上吸收水份,让他们感到从外到内的干。
学生里接二连三出现严重的情感问题,校领导都慌了神。一个是某高官的女儿怀孕引产,一个是某财团的儿子自杀未遂,哪一桩都不是闹着玩的。老师们更像是红了眼,想方设法阻止学生谈恋爱,甚至有人提出建议,认为学校分成男班和女班,并且男女班不同楼层,在校长一句:“你怎么不把学校分成两个,一个男校一个女校!”而告终。
恬恬不敢在那些打开了胸怀的口红管子上留下指印,默默地承受了更多的干冷。
“你看,就她!”迎面两个女生笑眯眯走过来,“小宝贝,哈哈!”她们故意压低的响度和抬高的声调像是故意训练出来的。
“哇,对不起,哦,没事,你心那么硬,不怕撞吧!”另一个女生从侧面撞过来,差点让恬恬端的饭菜泼洒在身上。
“干什么!”孙雨虹拿眼使劲瞪着撞赵恬恬的人,“别理他们。”回以不屑。
恬恬坐下后,反复回忆倪鹏,眼泪都不禁流了下来。她只是想从被动的选择中摆脱出来。
“你别哭,这事不怪你!”孙雨虹尽量压低声音劝到。
恬恬抬起头,又低下。
倪鹏和魏堒的两个形象,已经在她的心里远近来回地盘旋了许久,倪鹏有很多优点,她深深的知道那些优点,并且喜欢它们,也喜欢他。可是喜欢是个对此出来的感觉,有喜欢就有不喜欢,有时她也不喜欢他。可是魏堒不同,她从来没有那么喜欢过魏堒,却也从来没有过不喜欢他。
人们不问始终,一边只顾着看戏,一边指责戏里的演员不懂得妥帖周旋。
可他们根本没在演戏,也并不是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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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下午,天空布满灰云。
两个身影并排坐在市图书馆背面无人问津的木头台阶上。
“哎,恬恬那么爱你,你是不是特别高兴?”姚桃一边舔着棒棒糖,一边撇着嘴说。
木头台阶冰凉,魏堒听姚桃的话,皱紧眉头抵御内心的挣扎。
“你打算一直躲着她?”见他不回答,姚桃盯着他的脸问。
魏堒的眼睛紧紧闭住,眼珠和眼皮顶在一起,在两个外眼角挤压出两道皱纹。
“这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恐怕我越安慰,她越难过。”魏堒说到一半,唉声叹气,抬起头问,“你们是好朋友,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和倪鹏到底怎么回事?”
“你俩是情侣,怎么回事你一点看不出来?”姚桃皱眉说。
“告诉你吧,恬恬也是女人,对倪鹏,她没动心是不可能的。倪鹏条件那么好,你拿什么跟他比呀!”姚桃说,“你看我,你不拿我跟恬恬比?还有孙雨虹,那时候她怎么追你来着,你没有动过心?”
天上开始下雨,木头台阶逐渐被打湿了,冷风一缕缕斜着吹,台阶的扶手发出滴答声。
魏堒抬头看着天空,希望大雨能让他的选择题变得浅显,可是这雨就软绵绵地下着,又好像有足够的力量,把那些雨水抻长了,篩细了,一点一点腐蚀人心。
“那你的意思不就是说,任何人有了外心都是正常的,人之常情?”魏堒在两个膝盖上摊开双手。
“不是。”姚桃说,“如果你这么觉得是没问题,但你真的这样想的话,你就应该去告诉恬恬。但是我可不这么想。你是男人,你有责任。”
“你这么说不是逼我呢!”魏堒用力出气,站起来,立在雨里,“我找你帮忙,不是为了让你谴责我,是想让你帮我想办法。”他无意地四处张望,“我是有不对的地方,我没有尽早面对和解决问题,我没有能力在现在这种局帮助她抵抗别人的冷眼,可是这事……我也是受害者!”
“我知道你是受害者。”姚桃也站起来,“可是现在这问题没有解决的办法。恬恬必须承担部分责任,这我也没办法。你如果想把自己的责任减轻,或者说,减少内疚……”
“你有办法就快点说!”魏堒放大的声音更显疲惫和无奈。
“换个女朋友。”姚桃走下台阶,低着头,背对着魏堒,大声说,“忘记她,她只是个狠心人,你放弃她,就没人再指责你了。”
雨下大了,像故意应和着姚桃。她回头看一眼魏堒,向图书馆的门口走,那里有个从楼顶伸出来的房檐,可以避雨。
魏堒低头走下台阶。地面开始积水,雨滴在一洼洼镜子一样的水面上打出涟漪,激起气泡。姚桃慢慢移动到魏堒的正对面,拉起他的一只手。“你知道吗,有一种爱情,叫女追男。”姚桃回头看着魏堒,在他的脸上找到了一种无助,“很容易,是不是?”她向魏堒靠了靠,把头贴在他的肩膀上。
魏堒回头,身体僵硬。他的头脑里一片空白。
笑容在姚桃的脸上总是多几分妩媚。
她踮起脚,嘴唇在绵雨的作用下湿润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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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悠然忙着做一坛辣椒酱,房子里各处弥漫着甜蒜和苹果的味道,造成一种难以描述的冲突和纵容,让整个房子里充满了对立。
电视里播放一台电视剧,两个女人正一远一近地辩论,是非在时间的交错和印证中互相替换。
陈悠然用纸巾擦掉滴落的红色酱汁,不觉间回忆起旧时她与赵陈无休无止的争论。如果不是那些无所谓的是非对错,他们根本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者说,她对分离的预知,有一种故意做作,迷离的清醒。
“你一回家就垂头丧气,能不能高兴点!”陈悠然突然站起来,背对着恬恬,大声发表着气愤。
“我……好。”恬恬停住脚,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手脚都没处放,在陈悠然背后茫然地站着。
“你爸在的时候,我看他脸色,现在看你的,真是造孽。”陈悠然低头嘟囔,“也不知道上世给你们赵家做了什么恶事,这么还也还不完。”
房子里的苹果味像发酵了,软软的敷在恬恬的脸上,让她觉得发自内心的难受。
她感觉到自己的世界正在坍塌。
家,学校,恋人,朋友,让她的身体和心灵都能得到灌溉的母亲。这些地点和人以难以理解的速度,飞快地向着时间的轴的反方向倒退。
“拿着你的东西快滚!”陈悠然的尖声从门缝里追出来,正打在恬恬的脸上。
从离婚,陈悠然就一直压抑着某种情绪,不是边看电视边哭,就是对恬恬口出恶言。虽然赵陈脾气很差,却从未对恬恬说过那些话。
恬恬不知道怎么了,她真心真意地面对这个世界,得到的却全是玩弄和欺骗。林皖诱惑她,赵陈抛弃她,魏堒躲避她,倪鹏……她不想这样啊!
一朵小旋风,把地上的垃圾和灰尘卷携起来,一阵阵想把她也卷进去,迷了她的眼睛。
难道让父母离婚不是为了保护他们?难道应该让不断互相伤害的关系持续下去,让伤害越来越多、越来越深?难道她要暧昧难当地继续坐在倪鹏的身边,让他们继续充当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把更深重的伤害像一个炸弹那样埋在倪鹏的凳子下面?那难道不是对魏堒的背叛?
就连孙雨虹也不了解她的为难。
她希望的世界美好,是一场悖论。
“哗啦!”从头顶的某个阳台上突然落下一个啤酒瓶。“哎,对不起啊!”一个老人粗壮的嗓音从窗户后边探出头来。
“对不起!有用?”恬恬低头看着四散的绿色玻璃片,心里的委屈一下变得汹涌。
脚下的水泥地面裂开许多缝隙,摇摇晃晃像要抢着把她拖进去。
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从小区外经过的车辆鸣笛警示行人,狗抬起前脚互相大声叫嚷。女人的高跟鞋踩踏地面,老人的咳嗽有气无力,小孩的大叫模模糊糊。滴滴答答的水声从一层的窗户里溜出来,一把小米从窗户落下,鸟拍打翅膀……
恬恬像个虫子似的在地上蜿蜒。
虽然那些人没有参与事件的发展,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催动悲剧。
“无法挽回了,倪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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