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语言(五)

作者: 蒋云儿 | 来源:发表于2018-09-24 21:12 被阅读1次
    无声的语言(五)

    时间在赵恬恬的发际边抹去毛茸茸的原始绒毛,透明的皮肤沿着发根开始向额头漫长——她的一次无与伦比的蜕变开始了。

    陈悠然坐在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深棕色的皮质沙发触感冰凉,消去她身上的三分暑气。从红木茶几表面反射出窗外的景色,天上的几朵白云和摇动的树影。陈悠然递过信封,李主任打量一眼说:“今年形式紧,你得有心理准备。”陈悠然说着客气话,从黑皮包的夹层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胸有成竹地放在几上。

    路边的槐树叶子翠绿翠绿,远望去,那绿的鲜嫩,像春天再一次来了。计程车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司机有意无意地和陈悠然说着话,她也礼貌地回应。

    雪花商场已是一座超市,每天有十几趟免费接送的小巴来往穿梭。超市门口,不是手提大包卫生纸和大桶洗衣液的上年纪的妇女,就是提着一袋零食拉着年幼孩子的年轻母亲。

    在这几年里,陈悠然和赵陈或者类似单身的生活,如非必要他们一句话也不说。

    这时,赵陈和赵恬恬分坐在长方形桌子两边,陈悠然以一种独裁者的姿态,霸占着面对饭菜最有利的中间地形。

    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人愿意同一桌吃饭了。

    陈悠然放下筷子,因为过于严肃和紧张,她听得见筷子落在碗上时警告的一“叮”。陈悠然问:“恬恬,你以后想上哪所高中,你想好了吗?”语气中明显的温柔,带着几分讨好,好像赵恬恬是一个攥着她把柄的,别人的孩子。

    赵陈望一眼赵恬恬,她低着头,像回答不上老师提出的简单问题,脸颊通红,有话不敢说。他咂咂嘴,抢先一步说:“就那么几个学校,有什么可选的,分到哪就是哪!”

    “恬恬你有什么想法?你想去哪所学校,妈妈全力支持你!”陈悠然的脸上明显不悦,但整理一下气息,还是耐心地向赵恬恬问。

    “你们说去哪就去哪。”赵恬恬声音微弱的说。

    “妈妈托人,让你去一中,好不好?”陈悠然从赵恬恬的顺从中获得了几分勇气,胸有成竹地问。

    赵陈叹了口气,不满地说:“哼,你就老是这样,直说不就得了,没事了吧,我吃完了。”

    椅子在地板上滑动,发出沉重的像划破心脏的声音。

    陈悠然瞪了赵陈一眼,又去看赵恬恬,可赵恬恬也正向后推椅子。陈悠然抬头。本想叫住她,却没有开口。

    陈悠然叹口气,把残羹剩饭都倾倒在自己的肚子里。她把不平撒在碗筷上,洗的叮当脆响。她拿起一块抹布,使劲地甩出洗洁精。从灶台开始,她开始清理厨房。但一个小时后,她并没有如期的赶走心里的空虚。她走到卫生间,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大扫除。

    陈悠然的寂寞不并不来自孤,而是由热闹造成的。初中四年的寄宿让女儿和她之间产生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她们的隔阂年深日久,再也去除不掉了。

    “你干嘛呢,大晚上的。”赵陈忽然走出来,语气里有几分疑惑,更有几分莫名其妙。妻子在这几年里越来越神经质,总是忽然做什么事,让人难以理解。

    “玩你的吧。”陈悠然说。

    “玩什么玩啊,不说孩子上学的事吗,你说说吧,你托谁呀?”赵陈无礼地用手指着陈悠然。

    “不用你管。”陈悠然几乎闭起眼睛,才能把不耐烦从嘴里吹向赵陈。

    “我是他爸我不管?”赵陈收回手,声音震耳欲聋。

    “这些年你都不管,现在你殷勤什么劲!”陈悠然正在擦洗马桶,她回头,轻蔑地低声说。

    “我问问就殷勤?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让人骗了!”赵陈挥手把卫生间的门用力的甩紧。

    陈悠然心理咯噔一下,她并不是没想过自己可能会受骗。

    大约在十年前,陈悠然家发生过一件大事,她的大姐和姐夫的一帮亲戚被一个声称是全国最大的理财集团的一伙人骗了四十余万元,血本无归,倾家荡产。陈悠然也要去取钱,被赵陈拦住了。

    入秋的晴碧蓝如洗,空气里夹着下过雨的青净味道,路面潮湿,很多下雨天才开出去的车停回来了,都被雨水冲洗干净。

    赵恬恬和孙雨虹坐在一个窄小的隔断间里,没有歌词也没有曲调和节拍的钢琴声从二楼传出来,像是有人在练习。谁会不厌其烦的一直敲击没有规律的音符?

    “我要是有办法就好了。”孙雨虹低头看着自己的杯子,里面的咖啡映出她的脸。

    赵恬恬的一个手肘在桌子上支撑着,手捧着脸,用另一只手,把顺着果汁杯流到玻璃桌面上的水印来引去。

    此刻的赵恬恬正处于无可奈何的绝望中。她的单纯和内省,正在反复重复陈悠然的话,向她展示一中的好处。可她只想上一所普通的学校,过一些普通人的生活,每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只要能每天都吃到家里的饭就行了。

    “其实你去一中挺好的,你不是说你爸爸妈妈总吵架么,你还是住校,耳朵清净。”孙雨虹说。

    “你说的我当然知道了,我只是觉得很想像别人一样,有个家。”赵恬恬说着,眼睛就变得更大更透明了。

    她想起,赵陈替她洗头发时,指腹与她的头皮间那温柔的摩擦,剪指甲时,时间都无法行驶。她刚开始在脸上长出痘痘的时候,他带着她在药味浓郁的中医诊所,看着医生扁平的淡粉色指甲,认识痤疮。

    “等以后上了大学,更没有机会了。”赵恬恬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把手上的水吸干,又去用另一个手的食指去划动水珠。家到底是一个汇集了复杂情感的地方。

    孙雨虹低下头,躲避着迎面而来的难题。

    维系家庭生存的一本字迹混乱、调理不清的账本,同时摊开在未满十八岁的两个少女面前,让她们幼小的心灵除了低头叹息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无奈地低垂着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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